英國作家菲力普.普曼(Philip Pullman)在他重新改寫的著作《格林童話》序言中提到:「迅速是童話故事的一大美德。優秀的童話故事通常以夢境般的速度,一個事件銜接到另一事件,該提的情節才會停下來說,其餘一律迅速帶過。」這段話幾乎可以用來概括《格林童話森林》這齣戲的美學特徵。
《格林童話森林》萃取了〈睡美人〉、〈青蛙王子〉、〈拇指姑娘〉、〈白雪公主〉、〈糖果屋〉、〈小紅帽〉等童話的角色、情節的部分元素,用意不在揉合像電影《魔法黑森林》那樣說出一個新的故事,而是完全展示了後現代的拼貼手法,輔以視覺效果瑰麗豐富多變的光影與偶戲,以及一些象徵意味濃厚的道具(如紅氣球),擺明讓觀眾眼花撩亂的看見格林童話如影像快轉,再從浮光掠影中拾掇,自行綴補齊備。這種快速流轉殘存印象的標記,本質上更接近夢境,所以我認為,這齣戲更像一個有關格林童話的夢境演示。
這場夢境演示,理所當然始於一片漆黑,音樂流洩進來後,樹姿光影浮現,一位女演員隨後動作輕盈出現,引領觀者走進森林,但這片森林一開始給人的感覺並不陰森可怕,而是瀰漫著靜謐氣息;當然,我們也好似被引領走進一個夢境裡去了,但夢境並不黑暗詭譎,而是漸漸顯露斑斕色彩,隨後看童話角色活過來。
值得注意的是全劇音樂採用拉威爾(Maurice Ravel)的《鵝媽媽組曲》,這首經典名曲,靈感本來就是從貝洛(Charles Perrault)等人的童話創造而來,飽含童話的純真幻想,曲式編排、樂器使用,皆能巧妙營造故事需要的氛圍。例如第一段〈睡美人之孔雀舞曲〉,開頭長笛吹出十分祥和安靜,又帶著微微悲傷的樂句,彷彿寫照睡美人沉睡百年不醒的狀態,一下子便把人拉進戲中/音樂中的童話異想世界。有趣的是,若讀過《貝洛童話》和《格林童話》,可以參照比較兩書搜集採錄的〈小紅帽〉等諸多相同的童話,但是編寫的情節卻有別,主旨思想亦因此形成分歧。同一文本的詮釋衍生多義,同樣可以用來關注在《格林童話森林》這齣戲上,除了前述如夢境的演示,更著重在舞蹈肢體的表演,兩位演員用其訓練有素的身體,時而優雅抒緩,時而輕巧曼妙,時而步履沉沉,緊扣著音樂拍子,把用到的格林童話角色一一操演成刻記著童話光澤的身體詩篇。
換句話說,演員舞蹈的身體成為直觀對象,故事的敘說反倒變成其次。舉例來說,當我們看見用黑色垃圾袋製成的大野狼出現,這個物件偶,張嘴做出將頭戴紅色頭套的女演員撲食的動作後,女演員旋轉身體的姿態,大野狼瞬間和女演員融為一體,女演員再把大野狼的頭拆下,大野狼不再是獨立存在的角色,那個黑色垃圾袋反倒成了女演員的衣服了。這段過程,完全考驗演員身體與物件如何協調創造出創意與諧趣,是不是要真的要演出小紅帽的故事,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了,因為小紅帽故事中的奶奶,並未在這齣戲中現身,自說明這齣戲不想只是原原本本的說出一篇又一篇格林童話而已,雖然如此,卻從不妨礙觀賞的興味。
散場後的劇場景觀,亦是觀眾構成這齣戲此時當下的一部分。我們可以看見許多小朋友興奮地指出看到哪些格林童話,並追問爸爸媽媽還有哪些格林童話是他們沒說到的,這一方面可見格林童話已是全世界人類共有的文學資產,孺子老嫗耳熟能詳;另一方面可以說戲尚未真正落幕,正由尚未抽離的觀眾持續參與創造,反觀國內兒童劇演出散場後多半只聽到「好看」、「不好看」、「好好笑」這類膚淺的評價而已。對我而言,這才是真正的互動參與,是孩子在與戲未完成的對話。
《格林童話森林》
演出|西班牙動力核心劇團
時間|2015/07/14 14:30
地點|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