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的戲曲文化中有所謂廟口拼台的習俗,幾齣戲劇同台上演拚搏人氣。而製作人李慧娜策劃的這號作品《四情旅店》邀集台港中的四名劇場導演彼此較量,也頗有台灣現代劇場中拼台意味了。關於《四情旅店》的設計,李慧娜談到這點子是發軔於電影《喜怒哀樂》四個導演分執喜怒哀樂四種情緒的想法,不過這一齣戲裡頭「四情」與「旅館」,更值得注意的或者是後者所扮演的角色。《四情旅店》選擇了「旅館」的空間意象才得以讓四套敘事結構得以在這個作品通行無阻。
《四情旅店》由台灣導演楊景翔、李銘宸,上海導演王子川、香港導演陳恆輝所設計的四齣戲組成,而這些戲分別是〈蜜月〉、〈客房服務〉、〈廢土旅店〉和〈三生三世〉。透過空間上的串連,值得我們探問是何以是「旅館」?約翰‧厄文的《新罕布夏旅館》、王家衛的《2046》、美國影集《恐怖故事第五季》這類有關於旅館的作品已是一種特殊的場景了,而在去年創作社也改編過駱以軍的作品《西夏旅館》,旅館在文學或是現代劇場中的現代性與角色便頗令人好奇,旅館作為流動的空間結點在許多文學作品中形成情感試驗的實驗室、陌生化的最好場所。《四情旅店》到底如何利用旅館的想像也就是一件解析這個作品的核心。
學者德利克(Arif Dirlik)曾在《建築與全球現代性、殖民主義以及地方》談到:「如果說,跨國建築的脈絡緊跟著諸如紐約、倫敦、東京或洛杉磯等資本的全球中心的領導,其眼界是極端全球化的,那麼,在某個發展區域附近的『全球』城市便會最為直接地被當成靈感的源泉和參考材料……現正崛起的建築表達了一種離地的全球美學(off-ground global esthetics),於此,本土元素極其量只被視為裝飾──諸如那些彎曲的檐蓬和寶塔──比方說,那些勾畫出諸如北京這類城市的地平線的建築輪廓,又或那些作為室內設計元素的石景園林。這種對本土再現形式的取用絕非一種與環境的有機連繫,而是一種本土化的東方主義(localized orientalism)。另方面,一種西方主義的元素──諸如某種想像的未來主義(imagined futurism)──似乎亦可以在這些建築中覓得,比如不少亞洲城市的頂層都被設計成飛碟般的外形,它們絕大部分都用來開設旋轉餐廳。(上海在各個網站上有被形容為「21世紀第一城」、「科幻小說烏托邦」等。)」這段德力克的分析一方面可以讓我們發現王子川的〈廢土旅店〉某種中國科幻的來源,同時處於東亞邊陲的台灣李銘宸的〈客房服務〉也有趣地出現了垂直空間中逃難路線所產生的離地性。觀眾可以好奇在這種對比下提問,台灣的離地美學為何?離地在中國與台灣間的差異產生了有趣的政治性。
這個戲劇作品中《四情旅店》透過了旅館空間,提供了一種拆卸、拼貼的必然。在旅館時空中可以發生的平行線,是「旅者-行李」組裝體的再現。台灣學者賴嘉玲的《「收拾行囊」,通關啟程》曾就此討論過旅行文化中流質物質性的拓樸學式空間安置、主體與客體的相互組構。這種互相組構給予了這個作品許多串連上的方便,進而突顯了這一齣戲的真正核心。王子川的〈廢土旅店〉提供了整齣戲科幻以及時間軸度上的未來指向,這使陳恆輝的〈三生三世〉相對地指向過去的面貌浮現而出,楊景翔的〈蜜月〉與李銘宸的〈客房服務〉所呈現的現世,便如鏡花幻泡。這齣戲多少有著現代政治局勢的隱喻,也是這個作品或許可以再思考的地方。這齣戲背後在三地所呈現出的不同時間感,這種經驗差序背後對於人事災難的理解支撐了這個舞台。這四齣戲危機發生的時序裡頭,從未來、現在、到過去頗令人玩味。時間的議題,如陳恆輝的〈三生三世〉我們便強烈看到了彌撒亞的宗教時間,如何以「過去的真實畫面」盤旋著,但在楊景翔與李銘宸的作品中危機的面目都是清晰的,而〈廢土旅店〉全然是未來的。
《四情旅店》雖起於對於旅店的發想,並且試圖以四和弦的比喻在作品收尾上顯得有所妥協,但反而給予一種全景得以描述劇場政治的比較學,透過四位導演的劇場合作,不同的政治時間在舞台上形成了對於災難想像彼此競逐、分配的感官結構,每位觀眾看到的不僅僅是四齣戲而是三種戲劇哲學的對話,在華語世界的所產生的政治反應。
《四情旅店》
演出|創作社(楊景翔、李銘宸、王子川、陳恆輝)
時間|2015/08/25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