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身穿古著、熱愛音樂的青年現身,準備練團。由於身處糖廠遺址,令團員想起祖父的口述回憶,繼而串聯過往人們在此生活的情境。整體結構上,以前者─現在作為引線,後者─過去作為主幹,兩者相互交織,在對白、樂曲與意識流中穿梭於時代的兩端,試圖找尋共通對話、連結的可能。
情節中,樂團的著墨甚少,糖廠職員(課長、總機小姐、五分仔車師傅/學徒)的庶民文化是全劇焦點,面向包含各單位的工作景況、男女間的愛慕情誼、糖廠營運的興衰、推廣種蔗的宣傳劇排練/演出等。「主題式」的場次書寫使各段落在切片下更確切地聚焦,文化介紹的融入則別有「寓教於樂」的意味,讓歷史在書目、舊照片中具象立體了起來。然而,上述的形構方式卻使得敘事架構與角色書寫相對扁平。首先,樂團、宣傳劇的發想應是共同起自國民政府時期台糖公司的文化工作隊(康樂隊),所以六位演員才不分時代穿著同一服飾。但過去與現代之身並無絲毫瓜葛,僅以「回憶」作為兩端支撐、透過表演作角色切換,不免縮限故事的可能性;其次,【五分仔車】一曲在糖價起落(主線)的段落提及「阮的願望」,應是台灣產業轉型時,員工面臨廠房歇業的無力感,是對大環境更迭所提出的祈禱。曲畢回到現代,劇中人同樣論及願望、夢想,觀眾卻對團員的來歷、組團背景一無所悉,只接收到其親赴糖廠綵排的片面事實。如是,現實的阻礙、困境隨之形成空洞的怨懟,此時與彼時的心願宛若雞同鴨講;再者,角色間除了同事、上下屬的職稱關係,以及時隱時現的愛情元素外,彼此關係鬆脫零散,角色對話也就顯得生澀僵硬,釀成情節難以推進的窘狀。幸而在寫實平板的對話中,表演者將真實予以誇大,用較為飽滿的情緒展示,約略補足文本的單調。
相較於文本的乾澀,劇中四首曲目以現代的編曲技巧入樂,富涵鮮明的調性,潤飾了主題式的場次與轉場,使得缺乏牽連的上下場仍保有流動性,不致有噎喉的間斷感。曲中獨立出的超現實時空,表演者也能隨著樂聲大膽地展露情感與肢體。除了【小姐 小姐】以熱情洋溢的快節奏傳達青年男子的愛慕之意外,其餘三首皆包攏著「糖」:製糖的原料─甘蔗、製糖的場所─糖廠、運輸糖/甘蔗/人民的交通工具─五分仔車作為書寫主體,詩意地筆出糖廠的人文風景。【甜甜的香氣】是記憶中的甜味與人生總覽「伴阮大漢/讀冊/吃頭路/戀愛/結婚」;【五分仔車】屬於較悲苦的曲調,以「第一憨是種甘蔗予會社磅」道出底層蔗農遭剝削的哀愁,【糖甘蜜甜】則有著休戚與共的感慨「感謝你啊/不管春夏秋冬/每一工攏有你來做伴」,句句苦中回甘。彷彿是樂團藉此唱出糖廠人的心聲,又如糖廠人歌出自身處境,甚或是兩個時代的靈魂交融在同一軀體,雙雙對吟,在舊式火車的鳴笛聲中進行跨時空的合唱。
在紅磚外牆的包覆下,一樓的木造空間散發著淡淡的木質香氣,隨著歲月更迭,人去樓空,原有室內的擺設也早已蕩然無存。舞台設計在此倒像是以糖廠為題的「策展」:成排的蔗叢、竹篩上的白色糖霜、削成片狀的蔗皮、滿載糖霜倒吊的三角椎沙漏,以獨特思維轉化主題的呈現形式。歷經日治與國民政府時期,歷史在時間的洪流中,似在,亦不在/再,文字、影像、建築或腦中的記憶是殘存的證據。在兩座空蕩的平台上,觀眾與演員憑藉著易碎的想像建構過去,縱然能瞥見創作者對相關文史考察的痕跡,歷史的全貌卻顯得巨碩與龐雜,如何藉由這面鏡子在樂曲的旁襯下更縝密地織構跨時代,審視當下,繼而展望未來,「阮」的願望才得以遙相應和。
《糖甘蜜甜》
演出|阿伯樂戲工場
時間|2017/04/30 10:30
地點|台南總爺藝文中心紅樓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