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時代的敘事斷裂《糖甘蜜甜》
5月
17
2017
糖甘蜜甜(阿伯樂戲工廠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44次瀏覽
邱書凱(自由工作者)

一群身穿古著、熱愛音樂的青年現身,準備練團。由於身處糖廠遺址,令團員想起祖父的口述回憶,繼而串聯過往人們在此生活的情境。整體結構上,以前者─現在作為引線,後者─過去作為主幹,兩者相互交織,在對白、樂曲與意識流中穿梭於時代的兩端,試圖找尋共通對話、連結的可能。

情節中,樂團的著墨甚少,糖廠職員(課長、總機小姐、五分仔車師傅/學徒)的庶民文化是全劇焦點,面向包含各單位的工作景況、男女間的愛慕情誼、糖廠營運的興衰、推廣種蔗的宣傳劇排練/演出等。「主題式」的場次書寫使各段落在切片下更確切地聚焦,文化介紹的融入則別有「寓教於樂」的意味,讓歷史在書目、舊照片中具象立體了起來。然而,上述的形構方式卻使得敘事架構與角色書寫相對扁平。首先,樂團、宣傳劇的發想應是共同起自國民政府時期台糖公司的文化工作隊(康樂隊),所以六位演員才不分時代穿著同一服飾。但過去與現代之身並無絲毫瓜葛,僅以「回憶」作為兩端支撐、透過表演作角色切換,不免縮限故事的可能性;其次,【五分仔車】一曲在糖價起落(主線)的段落提及「阮的願望」,應是台灣產業轉型時,員工面臨廠房歇業的無力感,是對大環境更迭所提出的祈禱。曲畢回到現代,劇中人同樣論及願望、夢想,觀眾卻對團員的來歷、組團背景一無所悉,只接收到其親赴糖廠綵排的片面事實。如是,現實的阻礙、困境隨之形成空洞的怨懟,此時與彼時的心願宛若雞同鴨講;再者,角色間除了同事、上下屬的職稱關係,以及時隱時現的愛情元素外,彼此關係鬆脫零散,角色對話也就顯得生澀僵硬,釀成情節難以推進的窘狀。幸而在寫實平板的對話中,表演者將真實予以誇大,用較為飽滿的情緒展示,約略補足文本的單調。

相較於文本的乾澀,劇中四首曲目以現代的編曲技巧入樂,富涵鮮明的調性,潤飾了主題式的場次與轉場,使得缺乏牽連的上下場仍保有流動性,不致有噎喉的間斷感。曲中獨立出的超現實時空,表演者也能隨著樂聲大膽地展露情感與肢體。除了【小姐 小姐】以熱情洋溢的快節奏傳達青年男子的愛慕之意外,其餘三首皆包攏著「糖」:製糖的原料─甘蔗、製糖的場所─糖廠、運輸糖/甘蔗/人民的交通工具─五分仔車作為書寫主體,詩意地筆出糖廠的人文風景。【甜甜的香氣】是記憶中的甜味與人生總覽「伴阮大漢/讀冊/吃頭路/戀愛/結婚」;【五分仔車】屬於較悲苦的曲調,以「第一憨是種甘蔗予會社磅」道出底層蔗農遭剝削的哀愁,【糖甘蜜甜】則有著休戚與共的感慨「感謝你啊/不管春夏秋冬/每一工攏有你來做伴」,句句苦中回甘。彷彿是樂團藉此唱出糖廠人的心聲,又如糖廠人歌出自身處境,甚或是兩個時代的靈魂交融在同一軀體,雙雙對吟,在舊式火車的鳴笛聲中進行跨時空的合唱。

在紅磚外牆的包覆下,一樓的木造空間散發著淡淡的木質香氣,隨著歲月更迭,人去樓空,原有室內的擺設也早已蕩然無存。舞台設計在此倒像是以糖廠為題的「策展」:成排的蔗叢、竹篩上的白色糖霜、削成片狀的蔗皮、滿載糖霜倒吊的三角椎沙漏,以獨特思維轉化主題的呈現形式。歷經日治與國民政府時期,歷史在時間的洪流中,似在,亦不在/再,文字、影像、建築或腦中的記憶是殘存的證據。在兩座空蕩的平台上,觀眾與演員憑藉著易碎的想像建構過去,縱然能瞥見創作者對相關文史考察的痕跡,歷史的全貌卻顯得巨碩與龐雜,如何藉由這面鏡子在樂曲的旁襯下更縝密地織構跨時代,審視當下,繼而展望未來,「阮」的願望才得以遙相應和。

《糖甘蜜甜》

演出|阿伯樂戲工場
時間|2017/04/30 10:30
地點|台南總爺藝文中心紅樓一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如果對歷史問題已經不走「故事再現」、「人物認同」的溫情或是悲情動員,從產業史切入台灣的殖民現代化歷程,是不是能讓觀眾進一步理解歷史問題的複雜性呢?而最後關於總爺糖廠的歷史價值問題,如果不以感傷的方式道別,又可以如何邀請觀眾在思索之後,開放式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與意見?(許仁豪)
5月
27
2019
坂本龍一為《TIME》寫作的主旋律(絃樂),其和聲結構呈現一種無前無後的靜態,亦呼應了「夢幻能」的時間結構:鬼魂的時間只有當下,沒有過去與未來。或許,這亦是坂本龍一在面臨人生將盡之際,領略到的在生與死之間的時間的樣貌。而物件聲響、環境噪音與電子聲響的疊加亦給予音樂含納宇宙無數異質聲響的時間感。
3月
28
2024
《TIME》中所有劇場元素,無論是整合的或破碎的影像、行走的或倒下的肉身、休止或連續的樂聲、平靜或波動的水液、漂浮與蒼勁的文字話語、觀眾的屏息或落淚等,每一個元素就如同互相層疊滲透的音符與音質,讓劇場觀眾對於時間的感知,在時而緊縮時而張弛的元素堆疊中, 在每一段的行走中延長或是縮短時間感知。
3月
28
2024
《TIME》作為坂本龍一晚期的劇場音樂作品,一方面運用笙獨特的音調塑造出空靈的意境,並結合高古史郎在視覺上的設計,使此地滯留於生死之間,笙音帶來生息,沉默隱含衰敗,田中泯的身姿恍如幽魂,步行於水鏡,攝影機記錄下老者的滄桑。觀眾凝視他,猶如凝視消亡。另一方面,當來自各地的照片遍布投影幕,又似乎能隱約窺知坂本龍一晚年對自然環境的思考,其故鄉所曾遭遇的天災人禍,或許都在這位一代大師生命中留下痕跡。
3月
28
2024
全劇接近尾聲時,被重重包圍的警調逼到牆角的角色們,突然打破第四面牆,邀請觀眾幫忙藏匿「贓物」,成為抗爭行動的共謀,台上(角色/演員)台下(觀眾/群眾)開始玩起「你丟我接」的同樂遊戲,氣氛熱烈。編導可能認為這樣的場景,可以代表藉劇場反諷現實、紓解焦慮、為民喉舌的功能,得到觀眾的認同,期待在博君一笑之後,能讓君深自反省。對我而言,仍不免有些疑慮:歡樂激情過後,終要回歸現實,劇場裡異想天開的瘋狂行動,是否真能轉變成面對現實的批判思考與理性抉擇,仍待驗證。
3月
28
2024
換言之,歷史難以被真正地再現,而報告劇的中性狀態(in-between)迫使群讀演員拉開與過往他者記憶的客觀距離,有自覺地以自身生活經驗棱鏡識別、折射劇中人物的生命狀態和理想主義實踐,從回溯當中逼視眼下社會所面臨的危機時刻,在啟示的瞬間將現實中一再丟失的希望重新贖回。
3月
25
2024
知識也是一種權力。對某些政權而言,知識可以是危險的,需要被管制;對某些人民而言,知識會讓自己身陷險境。人們可以藉由獲得知識來改變人生、改變社會;也可以藉由知識展現優越。不過對於看完《白兔紅兔》卻被迫閉嘴的觀眾而言,知識變得無用,在感受到「知情」所帶來的權力的同時,卻也無法藉由說出「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來彰顯特權。
3月
22
2024
誠然,故事的熟悉感加上網路作梗的堆疊,讓觀者對演出內容多少還能掌握劇情所傳達的內涵,無論是回應先前的教育宣導或是反映當今的網路亂象,背後所蘊含的社會教化意味仍顯得相當濃厚,勸世的目的不難體會。但既是標榜「音樂劇」作品,則做為主要架構的音樂旋律、唱曲歌詞、肢體節奏,則必須面對最殘酷的演出考驗。細數曲目表中包含序曲、終曲及中間串聯等洋洋灑灑總共多達十五個曲目,音樂唱段的編創可說具足了滿滿的誠意。
3月
13
2024
從四季風土節氣發動的表演文本,進入了童年的回憶,收尾落在劇中主人翁有感成長敘事的疑惑與追求:「什麼樣的果子才是最好的果子?」「妳就是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這樣就可以去冒險了嗎?」雖然,這樣的感悟,帶著正向的能量、溫暖的鼓勵,不過,前半場所展開的土地連結或家族回憶,予人期望更多的開展,到此戛然中斷,讓人若有所失。抑或是換個角度解讀,從家族淵源到個人成長,恰足以引動聯想人生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我們是誰?因此,即使觀賞結束的時候,我們是無法知道真正答案的,一如生命的腳本總是無法預知未來禍福,必須自行邁開腳步前進,才能揭曉謎底吧。
3月
0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