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聚散變幻,記千禧年代《MILLENNIALS》
1月
07
2019
MILLENNIALS(丞舞製作團隊提供/攝影陳長志)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055次瀏覽
戴君安(特約評論人)

丞舞製作團隊與西班牙舞團La Veronal於2016年偶然擦出的火花,歷經近兩年的溝通、研究、實驗、排練,終於在2019年的第一個週末呈現他們的共製作品,生於千禧世代(或稱Y世代)的他們,以《MILLENNIALS》為製作主題。

上半場的作品《MILLENNIALS》由西班牙籍的Marcos Morau編舞,隱喻千禧世代獨立、孤寂且與科技產物難以脫節的族群現象。一身全黑的舞者們帶著大型斗笠,簡約而明確的對比展現在造型、動作及空間運用。他們不時走著小碎步移動,肢體關節的瞬間晃動,呼應忽而祥和忽而急促的音樂。甫開演的若干片段中,他們時而讓斗笠覆蓋眼臉,雖然身體緊密聚攏,卻彷彿對彼此視而不見,靈魂的空洞不言而喻。時而,各自手捧斗笠讓身體轉圈,獨立的身形在圓的盤旋中更見孤寂,即使有時將斗笠戴在他人頭上,短暫的互動隨即結束。他們看來像是一群偶遇的過客,雖然同時在共同空間共事,卻不像是一個有共識的合體,發散出的只是孤漠的氣息。但是,還好有斗笠,讓他們在中後段有了成為共同體的契機。

斗笠在此作中是個亮眼的物件,它發揮了集體凝聚的作用,讓散立的個體產生團體意識,有如一群兒童從平行遊戲進展至合作遊戲的主要玩物。斗笠在臺灣算得上是象徵傳統農業社會的典型符號,農家戴著它下田,外國觀光客買它當紀念品,年輕人不會戴著它出門。但在帽沿加大、色澤明亮及圓弧形帽頂的加持下,斗笠在此作中,儼然成了時尚飾品,它增添了神祕與詩意並存的氛圍,在全黑的服裝與空間設計裡,它成了無以讓目光規避的焦點。我不禁幻想,諸如斗笠般的平凡物件,如果被名模戴著在國際時尚伸展台瀟灑走一回,是否也會引領臺灣的年輕人爭相戴著出門?

運用斗笠完成的隊形變化和空間感,在層次交疊、水平起伏、錯位排列、方位轉移和卡農輪旋中,形成一幅幅斗笠拉花。勁力的集中與分化,引出各種權力(利)變換的想像,這些想像展現在他們利用斗笠控制他人或被控制時,或是有人腳踢他人斗笠時。過程中,有人搶奪斗笠,有人拿回自己的斗笠,有時只留一人獨舞,其他人緩走於其側,不僅劃出靜動之間的對立,也切割出舞台上的集體空間與個人空間。結束前一刻,燈光驟變,白色地板頓時全黑,舞者們的黑衣有如沒入地板,交融後的整體空間更形深邃,好像莫測高深的Y世代,在其他世代眼中總是難懂。

下半場的作品《Melting Neon》由蔡博丞編舞,為了更換舞台設計,觀眾必須在中場休息時移至外廳,當我再度回到觀眾席時,舞台上的男舞者已經獨自在聚光燈下陶醉的擺動身體。身著白色短西裝和串串流蘇裝飾的寬褲,沒有音樂陪襯,舞台上方的旋轉燈四處照耀,象徵丞舞製作的B字影像投射在背幕上,他的動感將我的記憶時光拉回到數十年前流行的迪斯可年代。他的獨舞在無聲狀態持續近十分鐘後,改編自拉威爾(Maurice Ravel)的《波麗露》(Boléro)變奏曲響起,B字影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紅色數字如跑馬燈般的快速流動在背幕上。這些數字看來是年份與日期的表徵,如果我沒記錯,年份應是從1972為起始。

接著,其他舞者也走上舞台,人手一支雪茄,他們穿的是各式各樣的白色西裝或精緻褲裝,走動間帶著上流階層般的霸氣。不少動作都由關節帶動身體,當音量加大時,身體的抖動也跟著加劇;靜止時,則各自有其特異的姿態。這個作品中的全白服飾與上半場的全黑對比並立,身體的晃動則各異其趣。和變造過的《波麗露》搭配的身體融合了東西方文化元素,諸如有點像佛朗明哥,又有點像雲手或策馬的動作,而各種甩手、擺動和小碎步、晃動等,悠然自在的於眼前流轉。在七彩霓虹燈下,舞者們的慢速移動像在夜店中的剪影。霎時,紅光與白光交替,不斷翻轉的數字停在2000/01/01,註記千禧年的到來,而這些數字流動的歷程應是千禧世代的生長時間吧!

最後的歡樂派對應是此次演出的高潮,因為這個哏來的太出人意料之外。只見投影上靜止的數字突然融化了,音樂漸收至無聲,舞者們漸次退場,舞台上只剩下一位男舞者,他獨自在聚光燈下用力跳動。無聲獨舞持續一段時間後,突然間,有人推著飲料車到台上,其他舞者再度現身並大喊:新年快樂、Happy New Year。觀眾被邀請到台上和舞者們共舞、享用飲料,歡樂的畫面和先前的靜肅又再次呈現強烈對比,在霓虹燈下,盡興舞動的主客溶為一體,直到曲終人散。

在《MILLENNIALS》中,臺灣的四位舞者和西班牙的三位舞者在兩個作品中確實融合成功,他們的身體技法、流動形式及自信程度都相當均等,讓坐在遠處的我,不會特別看到本國舞者或外國舞者,他們的融合才是整體製作成功的關鍵。此時,不禁要高聲讚嘆,年輕真好。Y世代果然不簡單。

《MILLENNIALS》

演出|丞舞製作團隊
時間|2019/01/04  19:45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崩世光景》反而暴露出更深層的矛盾:當編舞者選擇以性化的動作語彙、親密的身體衝突、搖擺與撞擊來談論失序、末日與青春憤怒時,芭蕾及其變形卻被退置為間歇性的裝飾性畫面,淪為某種錦上添花的象徵。
12月
23
2025
作品選擇在衛武營西區卸貨碼頭這個具高度「層級化」潛力的特定場域表演,卻迴避劇場空間本身的階級性;在本可利用空間層次顯化權力的地方,觀眾卻只看見天花板的最高水平與地板的最低水平之間的單一對位。如此扁平的權力呈現,不禁令人疑惑:這場跨文化和跨領域的共同創作究竟想在權力與勞動的關係上開啟什麼樣的共識?
12月
17
2025
將創傷轉化為藝術,核心不在於「重現災難」,而在於「昇華」與「儀式性的修復」——將難以承受的痛苦轉化為可供共享的表達,並透過集體見證使孤絕的個體經驗進入可供承載的文化空間。莊國鑫透過舞蹈,正是進行這樣一場靈魂的自我與集體修復。
12月
17
2025
因此,賴翠霜將「美」與「權力/宰制」緊密連結,以身體競逐與形塑展現權力的不公。但無論美被視為殘害或階級的彰顯,美麗從來不只是身體被改造的結果,也不僅止於權力本身。
12月
11
2025
《qaqay》所採用的敘事節奏:啟動(潛沈)→積聚與展開(高技巧)→歸返與和解(愉悅)的表現形式,延續了多數傳統儀式的能量循環邏輯。而舞作目前明顯將重心置於:如何把流動的、口傳的身體知識轉化為可記錄、可累積的「腳譜」系統。
12月
10
2025
這種「在場/缺席」的辯證,正是妖怪身體的策略。松本奈奈子讓身體在多重敘事的重量下擠壓變形,將那些試圖定義她的聲音與目光,轉譯為驅動身體的燃料。像狸貓那樣,在被凝視與被敘述的縫隙中偽裝、變形,將壓迫逆轉為武器。
12月
09
2025
每一個清晰而果斷的抉擇都讓人看見意圖,同時也讓人看見意圖之間未被言說的灰色地帶。而這個灰色地帶正是即興演出的獨特之處——因為演者在同時成為觀者,正在經歷那個無法預先掌握的當下。
12月
05
2025
於是在這些「被提出」與「被理解」的交錯中,觀演雙方陷入一種理解的陷阱:意義被不斷提出,我們被迫理解,卻始終只能在意義的表層上抓取意義本身。
12月
03
2025
導演是否在此拋出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擁有選擇的自由」?還是「社會的期待引導至預設軌道」?當少女最終光著腳穿上洋裝與高跟踢踏鞋,她不再只是「少女」,而是被形塑、也試圖自我形塑的「女人」。
12月
01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