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丁家偉(表演藝術工作者、臺大戲劇所研究生)
「一名又一名探險者裝束的人,手持適度光源從右舞台走向左舞台,隨著光暈泛明一些紅布蓋頭的人體靜象,流淌成一段深入某處的鏡框蒙太奇。直白扼要的手法破題,陌生了那些看似與臺灣民俗連結的紅布和明暗交錯中肢體位移的路徑,不斷被暗示『這是無人熟悉的』、『不為人知的』窺視和揭露,在開場便巧妙建立出一個疏離的、相對的、非我族群意識的表演主體⋯」
——我是這樣想的,應該也許可能是這樣想的。
試圖發現原住民新的身體語彙,以「腳譜」治孤新族裔的想像,在歷史文化脈絡下顯然有其力有未逮的短板。建基於海島生態的地緣關係,經歷各種政權更迭下,不斷被洗刷、褪色甚至失落的原始祭儀,已然淹沒在時間洪流內。那此種新族裔式的想像,能從各個原住民族破碎文化中拾遺與拼湊後茁壯、成型嗎?
非常見節奏的步伐、低吟繚繞的喉音、紅布掩面的輪廓,搭配擺盪的律動、清脆的呼吸聲、類型化的調度,交織雜揉散發著某種無以名狀的原始氣息,同時描繪了一幅自然與山林幽微細膩的恐懼。然而,一切看似完備之後,卻遲遲沒辦法繼續往未知的深處走去。談及原初,卻少了出神(trance)至生命本質與自然敬畏的狂喜和顫慄;談及離散,卻也少了明確指向的根源和軌跡;談及族裔,卻不見多元不羈的姿態和勇敢冒進的勇氣。最後有限的六十分鐘,無法有效展延,只剩下前述種種排除性的、去中心化的元素,不斷迴圈。
原住民一詞,本身的定義即為相對於外來族群的反向特定族裔,其思考脈絡背後是另一種低頭於權威的論述——猶如東方的定義為非西方,而不是地理上、文化上、歷史上對於自身的認同,時下更甚有「都市原住民」的分類,但這些越發相對、排他的分野,對於族群歷史與文化傳承的益處為何?對於少數民族還要相對剝奪嗎?書寫至此,我也不禁反省所有論述,是不是也太過漢人中心?
Watan Tsui 的創作理念,讓我不禁想起諸多劇場前輩當初的實驗浪潮,無論是溯源還是開創,走出未來的同時也都知曉理解過去的必要。許多創作者正在開拓劇場的廣闊,投身深林也好、窮盡汪洋也好,也許我們應該正視且相信自身族群,而不是透過排除他人定義的、逆東方主義的卑微反邏輯劃地自限。我們的身體是什麼?又或者人的本質是什麼?每個當代的叩問絕非虛妄無意義,但無論何種形式、何種跨域,需要真正看見並接納不同個體,真正對話、理解、探究與發展才能找到屬於臺灣人不分族群、主體的新族裔。
《深林》
演出|TAI身體劇場
時間|2023/11/23 19:30
地點|臺北表演藝術中心 球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