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韻豐(專案評論人)
今年秋天,台北愛樂合唱團端出了義大利歌劇巨匠威爾第的《安魂曲》,這部作品對於演出者的要求相當高,無論是合唱團、樂團、獨唱家都要有高超的技術,才得以勝任這部作品,但同時這部作品也具備了強烈的戲劇效果,只要演出具有基本水平,要給予聽眾留下印象,其實並不困難,台北愛樂合唱團邀請指揮簡文彬操刀練兵,除了能帶給音樂家紮實的訓練,也為音樂會達成票房號召,是相當正確的決定。
樂曲開頭,樂團的演奏顯得小心翼翼,雖然做到了樂譜上要求的力度,卻沒能讓音樂百分之百流瀉出來,大提琴輕聲吟唱出貫穿全曲的主題,為全曲做出相當寧靜的鋪陳,雖然音樂中嘆息,方向感有些不夠明確。隨著音樂強度逐漸上升,合唱團與樂團逐漸失去原有的柔軟與理想的彈性,頗為可惜。本場音樂會的四位獨唱,皆為國內有豐富經驗的聲樂家,在演唱上也有一定的完成度,但彼此結合時,卻因為音色與個人特質,並沒有辦法達成最理想的和諧聲樂組合,例如男低音謝銘謀的音色明顯溫暖柔軟,女中音王郁馨則是方正明亮,獨立的確各成一格,但結合起來卻顯統一不足,使得醞釀起來的氣氛不易順利延續。
全曲最著名、且不斷反覆的〈震怒之日〉,當樂團與合唱團火力全開時,筆者還是聽得頭皮發麻,彷彿宇宙黑洞隨著上帝怒火在台上展開。緊接的號角聲環繞群響,雖然擔任小號演出的皆是年輕音樂家,但也仍有算是完整的表現,樂團就聽覺上,弦樂編制略顯比例不足,有些薄弱,但整體效果還是將近滿分。而合唱團與獨唱、重唱之間的相互呼應,卻因為存在音色、表情的不協調,以及相互之間的對話不夠理想,應是本場音樂會中最大的美中不足。威爾第在這部作品中,使用與人聲交疊的配器,許多時候不禁讓人聯想到馬克白、阿依達,或是假面舞會當中的經典片段,然而這些歌劇元素,卻也使本來安魂曲應有的神聖感帶入了歌劇中的血肉,聖樂中本應要空靈漂浮的場景,因為詠嘆式的歌劇演唱,使獨唱或是合唱團少了幾分教堂獨有的虔誠效果,音樂中,所要求的力度與音樂色彩細微變化,無法被全面表現。例如男高音崔震勝的詠嘆調〈罪孽深重〉,無論是音樂或是演唱皆表現得相當完整,雖然其演唱習慣帶些哭腔,但仍然不掩精彩,也能感受到演唱間在當中找尋表現音樂性的機會。但換到了同樣聚焦男高音表現的〈奉獻曲〉,卻未能明顯做出血肉之軀與上帝使者之間的明顯區別,讓筆者小感遺憾,這恐怕也是音樂廳中演出宗教音樂最困難的部分,雖然感受得到各方盡力的演唱與演奏,但所接收到的往往是音樂的表現多過於帶領聽者的祈禱。幾段無伴奏的重唱,明顯還需要再整理調和,這也使得垂淚經與羔羊經的音樂無法走進內心深處,男低音謝銘謀的溫暖的音色,還有女高音林玲慧的透亮長音,皆為筆者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而指揮家簡文彬的整體詮釋,將此戲劇性極強的音樂處理的方正有致,向來收斂的音樂性格也讓音樂沒有成為俗氣濫觴。
對於亞洲人,演出歌劇可以有劇本、服裝、舞台設計幫助其構建畫面,而藝術歌曲可以透過表情來刻畫音樂性格,宗教音樂則需要脫去這些外衣,以最純粹的方式表現,演出者擔任的是中性的使者,不帶私意的傳達信息,然而音樂家又如何在其中表現個人特質,讓作品與眾不同,正是宗教音樂最困難之處。威爾第的《安魂曲》因為其富含的戲劇張力,使得呈現效果上的成功率大幅提昇,但效果之下又如何能唱出人心深處對上帝的呼求,則是藝術上另一層次的追尋,在孕育威爾第的歐洲,宗教無形地如空氣散佈在生活各個角落,使得歐洲人在演唱宗教作品時,作曲家、演出者、聽眾相對容易共感一靈,而遠在台灣的音樂廳舞台上,也有一群實力堅強的陣容可以演出相同弘大作品時,與「原汁原味」的差距,唯藉不斷反覆揣摩與演出,才能賦予遠古拉丁經文更鮮活的靈魂,深刻期待下一次台北愛樂的全本聖樂演出。
《安魂曲》
演出|台北愛樂合唱團、台北愛樂青年合唱團、台北愛樂青年管弦樂團
時間|2023/11/13 19:30
地點|台北國家音樂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