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年過四十的中年舞者吳易珊、吳文安、孫美惠創立的「易製作」(Yi Production)創團作《易色》,由〈易象〉和〈易色〉兩支舞作組成,以物理學家愛倫‧萊特曼(Alan Lightman, 1948~)的小說《愛因斯坦的夢》為文本,在這部小說中,記誌著愛因斯坦從1905年4月14日到1905年6月28日之間做的三十個夢,主題環扣在時間的永恆之謎。易製作將《易色》化為愛因斯坦的第三十一個夢。
上半場〈易象〉由五位新生代舞者高詠婕、陳秋樺、董存真、李亞叡、馬嘉豪擔綱演出。舞台上方懸掛著一個宛如曬衣架的環,環下吊著幾個人形,光影打在人形上,將人影投射在舞台面。舞台上平放著五件灰色長袖大衣,彷彿在那裡等待著什麼事情發生。五位舞者出現,他們時而穿上灰色長袖大衣,時而褪去大衣。他們舞詠青春、尋找自己、擁抱彼此、殤逝別離。其中一段兩位裸身女子的雙人舞,兩位女子的容貌相似、髮型相同、體型相近,宛如一對孿生女,彼此對彼此訴說私密的話語;也彷彿是一個人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顧影自憐,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心裡藏著什麼秘密。
下半場〈易色〉,由中生代資深舞者吳文安、吳易珊、郭瑞文、郭乃妤,雙吳雙郭共同演出。首先,由曾為雲門舞集和香港城市當代舞團職業舞者,後來轉為投入劇場燈光設計幕後工作的吳文安,穿著黑衣出場,他神色自若地收拾舞台,將懸掛在舞台上方的圓環取下,其他舞者陸續加入,將一組吊著好幾件衣服的衣架、一組淺綠色五人座沙發床和一架大型工業用電風扇安置在舞台邊。他們一邊動作,一邊輕鬆地交談,呈現演出前後,工作人員收台拆台的場景。接著,吳文安手執著一條從上方垂墜下來的細紅繩,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紳士帽,慢慢地在舞台上躺平,以他在香港工作多年使用的廣東話,和他母親出生地的潮州話,交替說著:「我記得,我不記得。」再從2013這個他歸返台灣生活的年份,倒數回1990,他到香港工作那一年。細紅繩,隱喻牽繫著他的人生各個不同階段的血脈。換了跑道從幕前往幕後工作,吳文安的表演,依然戲感十足。
來自新加坡的郭瑞文是一位台風穩健、魅力四射的舞者,儘管他的表演是沈穩、低調的,依然難以掩藏他懾人的光彩。郭瑞文曾經是西班牙國家舞蹈團首席男舞者,也是該團唯一一位亞洲男舞者,如今他是新加坡舞人舞團創團藝術總監,步入中年,環繞在創作、家庭、工作之間,對於人生有了更深刻的體悟。他就算只是靜默坐在一旁,都很迷人。吳易珊個頭十分嬌小,但是身體的爆發力驚人,思路敏捷,條清理晰。她曾是雲門舞集和香港城市當代舞團的舞者,也曾經參與阿喀朗舞團和英國隨機舞團的製作。吳易珊擅長舞蹈劇場表演形式,結合動作與口白,在舞作中灌注她的思想,她是《易色》的靈魂人物。郭乃妤曾是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 1894~1991)舞團和雲門舞集兩大天團的舞者,此二者都以難考入團著名,對舞者的外在條件和舞蹈技巧要求都很高。瑪莎‧葛蘭姆的舞作,戲劇張力很強,雲門舞集編舞家林懷民在美國習舞時,就是直接受教於瑪莎‧葛蘭姆,他早期的作品無論是在敘事或是技巧方面,都深受瑪莎‧葛蘭姆影響;也因此,郭乃妤詮釋〈易色〉這樣的舞蹈劇場作品,駕輕就熟,毫不費力。郭乃妤的表演優雅洗練,看得出來她外表纖柔,骨子裡卻是很剛強的。
沙發床在這支舞作中,是很搶眼,也具有多重可能性的道具。沙發床可以擺在客廳裡,做為開放空間裡提供任何人乘坐的椅子,也可以攤平拉開來,形成讓人睡覺時,私密空間裡的床。舞者運用這張沙發床,實驗各種力的遊戲。吳文安和吳易珊夫婦在這張床上的枕邊對話,幽默地將愛情動作片的場景拉到舞台上,令人莞爾。
無論是在〈易象〉或是在〈易色〉裡,舞者不停地更換各種服裝,或是戴上不同的帽子。服裝是內在精神的延伸,可以快速地改變個人形象。不同的服飾具有不同的符號語言,甚至關乎權力結構,國王和百姓穿的衣服,各有不同的造型與材質,不同的延伸意涵。帽子除了具有裝飾性之外,更是身份地位的表徵。裸體,是最純淨也最複雜的服裝。
音樂是抽象的藝術,卻也是極富情緒渲染力的藝術,王榆鈞統籌的音樂,讓這兩支舞作形成憂傷的基調,凝聚哀愁的氛圍。
在中國古籍《易經》裡,「易」意味著簡易、變易、不易。《易經》奠基於陰陽兩卦,一陰一陽之謂道,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直至八八六十四卦,依此無限延伸,其運算原理和電腦的二進位制運算原理,異曲同工。無怪乎,十七世紀的德國哲學家暨數學家萊布尼茲(Leibniz, 1646~1716)研究《易經》,因而甚為崇拜中國人。
簡易的舞台、變易的身體、不易的初心,促成了《易色》的誕生。三位年過四十的舞者創立的易製作,還很年輕。
《易色》
演出|易製作
時間|2017/09/17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