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莎式場景跨世代詰問權力之爭《戰爭之王》
12月
07
2018
戰爭之王(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周嘉慧)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96次瀏覽
林穎宣(自由文字工作者)

傳奇劇場導演伊沃.凡.霍夫(Ivo van Hove)和荷蘭阿姆斯特丹劇團(International Theater Amsterdam)應國際劇場藝術節之邀今年三度訪台,帶來集合三齣莎劇《亨利五世》、《亨利六世》(三部曲) 和《理查三世》的改編作品《戰爭之王》- 文本耗時兩年,由團隊共讀、共編、共寫,分析複雜的角色關係、發展新的脈絡和歷史之外的當代意義延伸,總共梳理出三十五個角色、由十九個演員擔綱。全劇逾四小時的超大規模,2015年於美國總統大選前正好於奧地利維也納演出,順勢成了一場「川普時代」開張的戲劇預言。

由長年和導演合作的舞台設計總監楊.佛斯韋德(Jan Versweyveld)再度攜手,《戰爭之王》的舞台設計為應合故事的複雜度、節奏明快的歷史場景跳接,搭建了ㄇ字白色迴廊創造出舞台上同時具備的兩個現場:開放的前台、進入迴廊成為密室空間的第二現場,作為觀眾我們只能透過台上的隨拍鏡頭結合預錄影像窺知一二。這個為演員、技術人員和觀眾創造出的半透明空間,除了為解構觀眾直面舞台現場的視角,更同時象徵不管由政治決策的不透明、權力結構的迂迴,密室感帶來的隱晦、犯罪感,尤其讓是隨拍鏡頭能夠以絕對主觀、幾乎強權式的特寫(尤其對主要角色的死亡面容),以真理之眼的局外人角色成為觀眾的「意見領袖」,不管亨利、理查誰是英格蘭國王,伊沃.凡.霍夫以當代劇場語彙重新詮釋莎劇,巧妙的讓歷史背景成為跨世代權力鬥爭的底蘊,在每一次攤開紅毯、桀驁登基的加冕儀式,除了象徵性的皮草和王冠,所剩的就是王者之後跟隨的烏合之眾所組成的華麗排場,和那張一再承擔邪惡復仇惡果的死亡白床。而也是這種華麗所帶來的虛幻、為王的尊榮感使人敗於虛榮、追求更高的權與位,高到不能再高、如理查三世那般,因為自己的破碎、殘缺而在身份地位中自我神化的執念,但這段扭曲、由自卑生出自戀的情結,也在劇末一段精彩的獨白中得到告解,給了理查三世這個生下就是一場苦難、一生都活再恨裡的可怕角色一個駭人也動人的終局。

以場面調度和預錄影像的介入,象徵權力中心的位移、不可預期,從不同的王者角色之中,《戰爭之王》所搬演的是以歷史為本,對群眾領導力、權力和影響力的各種提醒和詰問。與其去釐清台上所有角色的關係圖和人物背景,《戰爭之王》作為一部劇場長篇,在上段鋪陳是令人感覺枯燥冗長,大量的台詞經過二度轉譯(英-荷-中),對觀眾尤其是一大挑戰。但在每次攤開紅毯、上位登基的儀式,和由三位長號手與假男聲高音配樂的巧妙轉場,可看出導演精斂了在道具、配樂上的設計,又以舞台設計的透明度、迴廊穿插降低現場主視覺的複雜性,同時也保留如地圖、家族系譜、不落地擺放的綠色植栽(導演堅持巡演場必須要買當地的植栽)等符號,暗喻人性的後自然和政治的偽裝自然,以及下半場將原本莊嚴古典的銅管與人聲穿插電子音效,甚至引用英國樂團歡樂分隊(Joy Division)的歌曲加重末世與戰爭的混亂、臨終感,讓音效也能為這場剪不斷理還亂的權力鬥爭服事,襯顯出在王者之爭中不論居心為何,都是引起每一場戰爭的肇因和惡果、為了搶奪王冠而泯滅人性的猛獸,有鬼哭狼嚎、呼風喚雨的神力與本事去圈住羊群也騙住民心。

《戰爭之王》中所刻畫的每段權力結構延展與再生,並非為重審歷史或純粹超譯莎劇,而是將劇場當作一個意見現場、一個有觀眾、有民心的公開場域,從莎劇到當代政治,轉注莎士比亞對權力與人性間醜陋糾葛的觀察,在他字字珠璣的劇本和時代的推演中重新體現和詮釋,假借台上風格各異的掌權者,去顯映人性的貪、嗔、癡、愚,向不亞於六部莎劇合體的全球當代政治緬懷致敬。

《戰爭之王》

演出|阿姆斯特丹劇團
時間|2018/11/30 19:0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以權力之名,卻造就違背自身意願、無法控制現實的結果,無能的空洞現形以後,人在戲劇裡變成更渺小的存在。這樣的隱退,如同伊底帕斯透過一連串行動,將自己推向悲劇性的結局,進而在他自己本身無法理解的情況下,揭露出命運至高無上的存在。(張敦智)
12月
10
2018
四個小時搬演完三部大戲的主軸故事,除了剪裁之外,完全拜影像科技的設計與操弄,與多視角的呈現方式。每一幕場景的邊界是流動、交疊的,我們看到的不只是主舞台上的動靜,同時還有翼幕空間與後台的變化。(杜秀娟)
12月
07
2018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