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後的空虛《愛的落幕》
4月
22
2019
愛的落幕(台南人劇團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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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佩瑜(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碩士生)

當愛情消逝時,我們能以什麼方式結束?法國編導帕斯卡(Pascal Rambert)呈現了對台灣觀眾而言,極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上演的場景──男女主角「各自」足足怒罵近一個小時,且在對方痛罵時,另一方完全不/不能辯解,只能痛苦地承受著如彈幕般的疲勞轟炸直至淚崩、直至不支倒地。在對方還沒發洩完之前,甚至會被喝令要堅強地抹乾淚水、挺直腰杆,繼續當個稱職的靶子,直到對方力竭彈罄,自己千瘡百孔。

如此的表演手法,大膽地挑戰觀眾的接受程度。演員獨白的劇碼並不罕見,但如此「幾乎」沒有戲劇動作的獨白,可以說全靠台詞支撐。帕斯卡顯然對自己充滿張力與完美明喻暗示的劇本信心十足;但連珠炮似的台詞噴發,真的有達到傳遞訊息的功能嗎?觀眾席上出現了兩極化的反應。有人被震憾得潸然淚下,彷彿過往分手的畫面歷歷在目,可能是台上的攻擊方正替自己吐露著不甘或不滿的心聲;也可能是台上的承接方一再喚醒自己曾有的良心譴責或無言以對。不過,還是有觀眾不耐長時間的沉悶而昏昏欲睡、頻頻看錶。

一開場,在完全沒有announce的情況下,演員就突然上台,此時還覺得他們只是先就定位;不料,男主角猛然開罵且一發不可收拾。逐漸地,心情從驚嚇到讚嘆;從同情演員的辛苦、到期待下一個戲劇動作;從一再被主角的屢次轉身欲走而欺騙、到理解這個表演形式而好奇這彷若永無止境的獨白到底能講多久?然而寓意豐沛的台詞內容,其實很難在第一時間完全吸收;且受限於專注力難以長時間維持,甚至會不自覺地進入放空狀態。

因此,在技術設計(舞台、燈光、音效等)同時也被減至極簡的情況下,兩位演員如何在限縮的舞台元素中,單純用他們的愛恨情仇撼動觀眾,著實是件不容易的事。最後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角色隨著情緒高低起伏而區分出數落、嗔睨、叱責、咆哮……等不同層次的怨懟;是即使背對觀眾仍負載滿溢情感的肢體語言──因抽噎而抖動的肩膀,因無法反駁一句句如重拳般的指控而頹然跪倒,因惱怒而蓄勢待發、卻在威嚇聲中咬牙放下的巴掌……,藉由這許多細膩的演繹與身心的全然投入,讓一個文學性濃厚的閱讀型文本,在眼前的劇場空間中有了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兩大段獨白中出現的台北愛樂兒童合唱團。它不僅僅是串場作用,或是讓男女主角調適心情來迎接下半場的戰鬥而已。當樂聲響起,即已讓觀眾在經過近一小時的語言轟炸後,得到一絲舒緩。在男女主角揣著百轉千迴的思慮、走著圓場、等待孩子們練唱結束的時分,我忽然意識到合唱團唱的是李叔同的《送別》;那一刻,歌聲彷彿把我拉進了主角內心,想到在人生愛情戲落幕的此時,上天竟嘲弄似的播放了這首片尾曲,聽到最後一句「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時,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首段提出本劇之不真實,即因生活中的爭執必然伴隨相當時間的沉默,不論是洶湧澎湃的思緒無法立即化為語言,或是戰術反擊需要縝密的思考;然而本劇卻將冗長的攻防濃縮精煉成刀刀見骨的肉搏戰。也許是與原著的國情不同,總讓人覺得見識到一齣形式奇特、演技高超的表演,卻不是真實的生活切片──若愛情當真需要如劇中那般熾烈、狂暴,才算愛著/愛過,也未免太累、太痛了。

《愛的落幕》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9/03/24 14:30
地點|台北城市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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