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通向救贖的──在犯罪現場《燕子》
11月
01
2012
燕子(曉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40次瀏覽
林乃文

拜影視媒體的發達,無論紀錄報導式或虛構劇情式的「返回犯罪現場」不斷出現於現代視聽,幾乎氾濫,但永遠受歡迎。然而犯罪現場是真的可以返回的嗎?《燕子》以劇場的現場性領你直逼這個迷思。

入場前先簽切結書,預告其中內容不會令人舒服,或許超過你的道德尺度,但請勿因此阻礙演出進行。兩年前我在位於萬華的曉劇場藝文空間看過首演,雖是難得誠實而震撼力十足的好作品,但痛苦的感覺使我第一個想法是逃避、不願重溫。當我坐在劇場高度及寬度都數倍於曉劇場的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裡,也無法避免將兩版拿來比較,越想忘記就越清晰。

從進實驗劇場的電梯口,觀眾已經進入劇中情境,先是坐在犯罪報導畫面前默然的犯人,尖銳的記者提問自身後傳來,讓人突然自己已發覺置身其中。滿佈著綁架撕票姦殺新聞剪報,一路鋪天蓋地,從一樓蔓延至三樓。分兩邊坐的觀眾席,中間隔一條走道,兩端各自是受害者與加害人實際上涇渭分明的住所,形成一種有趣的空間隱喻:真相至少有兩極,你是坐得離受害者近一點兒、還是離加害人近一點兒,是否即意味著觀點所在?

這一版加入記者角色,他們就坐在離受害者最近的一端,不時提問打斷劇情,神經質地抽搐造成一種超現實的感覺,基本上是誇張渲染式的演繹法((可能時下媒體流行的報導方式即如此),這與兩端發生的事件本質駭人而低抑真實處理方向,有所牴牾。兩年前劇場本就在地下室,天生的壓迫感使幽閉禁絕自然合理,由於犯罪太逼真,當時我甚至必須撇過頭去,藉鏡子的折射避免直視。在這個新的演出空間,一牆鏡子依然有,但已無同樣效果,在此反而變成觀眾視線受阻部分的補充。

受害者之母房間的一盞立燈(現場組合頗有「建構」現場的意味)是簡要精到的設計,燈光照出的側影就打在立牆一幅白紙上,形單影孤。受害者的鐵鍊在地上拖動的聲音,造成人心上巨大壓力,同劇中人一般不得釋放。這部戲的難得是同時呈現被害者和加害者的立場,兩邊渴望之強,恐懼、煎熬都旗鼓相當,只是目標如此你死我亡,絕無溝通可能。無同感的社會,直如人間煉獄。此時若受害者與加害人兩端的壓力互相凌越,間不容隙地層層疊加、令人難以喘息,那麼終於突破界線的一刻就會形成洗滌般的衝擊。藉著王菲的輕柔歌唱,造成一種超越性的想像,如果所有人能同唱一首歌,或許心靈也就有可能越界而和解。歌聲結束回到現實,幻想只是幻想。母親甚至供起佛桌,自我安撫。結尾新聞報導聲勾起進場時剪報塚的意象,結局已不言可喻。

演員的口條功夫在嘶喊咆哮之際最為考驗,看戲最怕演員情緒一激動話語就糊成一團。飾加害人的蕭景馨怎麼耍狠都看得出本是一個體格高挑、眉目清秀的大學青年,如果能呈現長期困居社會底層,滋養邊緣性格的人物質感,相信會更有說服力。飾演母親的曾珮時而逸出情境之外的演法,在極近的距離下或許可行,但在戲劇張力有稀釋之虞的空間,任何情緒飄閃和猶疑都是危險的。

大體來說這還是一部誠實可敬的作品,雖然也遊走被指控消費犯罪的剃刀邊緣,但我認為就最少詮釋的裸裎「犯罪現場」,它難能可貴地揭露當代人無解的道德困境:不管地球村彼此資訊交流再怎麼發達,人類彼此關切、感同身受的能力卻不能同步躍進,因此對地球各地的真實悲慘,絕大部分的閱聽眾只能選擇消費性的接受、符號式的閱讀,麻痺感覺,繼續生活。比起兩年前,實驗劇場版的《燕子》放輕加害人與受害者心理的彼此煎熬,增加某些象徵救贖的儀式,彼此安慰的場面。但實際上誰也不可能避免這樣的麻木不仁,自我安慰可以,但救贖之路絕無。

《燕子》

演出|曉劇場
時間|2012/10/28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四位表演者以自身為起點,卻不斷透過身體向觀眾說明:台上的身體永遠不是單獨存在的。它由觀看、記憶、他者、文本、甚至自我凝視所共同牽引;在觀演之間的注視折衝裡,在表演者與自身的內部凝望中,一種不斷增殖的身體於是被生成。
12月
06
2025
那麼,《月海書》不只是特定個人對於說故事的執著,對戲偶意象或不插電聲響的欲求,更是在沒有確切語言結構與意義框架可供遵循的物件劇場裡,如何憑藉各種質地的聲音想像挖掘和感受故事的努力。
12月
03
2025
《蝶變纏身》,提出劇場作為思辯入徑與方法,回到「人是病毒」或者「病毒是人」的終極挑戰中,當然是其來有自的;理由僅僅在於:觀眾內在殷切著這樣一道思索戲劇之於現實的光!
12月
01
2025
在當今世界,詮釋《馬克白》的作品難以計數,王墨林執導的《祭典・馬克白》倒是給出一個意外:無政府主義的訴求,在劇中脫自白大鉉之口。對於這個宣告,有關注他劇場實踐的人並不生疏,特別是他近年來關切日治時期的台灣思潮
11月
28
2025
《我,有一個問題?》的創作便是依循在這種心理機制下,試圖讓每個行動能夠在已知的日常與未知的奇異間,為觀眾創造一個不以結論為導向、保持可能性與可感知的世界。
11月
27
2025
儘管切入的方式不一樣,薛美華和鄭嘉音不約而同地從自身狀態出發,透過藝術創作,直視不再美麗的身體與生命狀態,在時序與創作上都經過時間淘洗,進入(創作者)的中老年,展現了長久與物件工作的從容與餘裕。她們享受時間、面對材質、創造空間、看見自身的狀態,然後融合彼此成物。
11月
26
2025
加冕禮成,除了至上的冠冕,馬克白又以垂落的破鑼為假面,不露真容地竊佔所有明日。但白大鉉告訴我們不必絕望——表演雖一度弄假成真,但舞台與演出早已設下時限,冠冕由塑膠所製、銅鑼既不能重圓,權力者當然不能永恆在位。
11月
19
2025
全劇的短景皆以相對輕薄的篇幅展演,可見演員不斷於不同角色之間轉換的功力,篇幅的短促卻使人難以得到深刻的印象,同時也較難深入理解角色內心,以寫實表演為基底的處理手法,似乎難以讓這些現象的荒謬性成為真正的奇觀。
11月
17
2025
《寶島一村》不僅是一部關於眷村的戲,更是一場關於「如何再現歷史」的劇場體驗。它讓觀眾在回味與疑惑之間,重新經驗歷史作為一種活的行動——可被身體感知、也可被再度想像。
11月
14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