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一開始就說了,今天演出的女主角是今年六歲的她,那就姑且按照這樣的設定來進入這個作品吧。
小女孩有一度拿著塑膠板凳,以及一隻粗體黑色麥克筆,站在倒立的長桌板面前畫畫,看起來好像畫了兩個游泳中的人,還畫了許多曲折線條代表水面波紋。重點是,在她專心畫畫的同時,OS傳來解說式的聲音,內容在說明呼吸、潛水與憋氣之間的關係,聽起來挺有一些道理的。
第三度看到小女孩,我記得是在一個「颱風天」,風雨雷的音效大作,刻意大到「淹」滿整個劇場空間,連舞者大叫、大罵、彈烏克麗麗、唱歌,都幾乎聽不到;而此刻的小女孩,可是正好整以暇地在翻閱著童書呢!那些觀眾聽不清楚的場面,可能是童書中的內容,也可能是與她同在一個「颱風天」的平行時空。
在最後小女孩站在高平台向觀眾鞠躬謝幕之前,五位女舞者(王筑樺、洪佩瑜、馬雅、陳欣瑜、陳雅筑)煞費「身」力地表演著與水有關的「姿態」,其中一位站在小小的塑膠充氣游泳池裡,不停地旋轉舞動,而上方的牆頭有一個水龍頭,不斷地流洩汨汨的水,滴打在她身上;另一位則是以全身綁滿長條塑形氣球,「華麗」登場,其餘的三名舞者則幫她準備好塑膠水盆(這個演出,真的用了好多塑膠道具,不是她們不環保,而是這個世界就快要被「塑膠化」了,人工製造的塑料已經多到幾乎每一口我們喝下的水裡,都有細小的塑膠微粒)、蛙鏡、呼吸罩等,讓她就這樣「潛水」「呼吸」。
小女孩在一開始的「感謝詞」裡,感謝了一堆台前幕後的叔叔們、阿姨們,倘若純粹從小女孩的視角看出去,並沒有什麼憤世嫉俗的抱怨,她的世界或生活裡,有的就是說話(當然,在講那一番「感謝詞」之前,她得先背詞,但記憶體有限,記不了那麼多、那麼全,已獲得現場觀眾的熱烈掌聲了)、壓下電鍋開關(這很關鍵,因為後面有一拍,就是在等開關跳起來,但是今晚演出到了那一拍,等了好久,當然,場面也乾了好久,演出節奏斷了好久;這一切,我想都比小女孩忘了按開關要好)、開關門、關燈、拿東西(塑膠板凳、黑色粗體麥克筆、背包式書包等)、穿脫塑膠雨衣、脫鞋、畫畫、潛水(呼吸、憋氣、學游泳)、鞠躬謝幕等,這也可以算是她到目前為止,「從一數到五」的人生。
相對於小女孩,五位女舞者在她們的表演敘事中,調侃自己父母的感情與婚姻,甚至是自己的長相,當然也會夾雜著抱怨;有時則是無來由地彼此大聲爭吵,誰也不讓誰,誰都聽不到誰的話;也有那種挑戰人生路途的意象,雙腳各拖著一個人,走起路來,腳步沉重地,而音樂配的是《布蘭詩歌》,人聲合唱的氣勢磅礴,頗有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氣勢;在一段嘻嘻哈哈的笑鬧音效中,我們卻也聽到了關於母逝的在意與不在意等等等等。長大後的世界與成年的人生,幾乎充滿了不悅,連唱的歌的內容也多半如此(似乎除了開頭所唱的《夢田》之外,畢竟那意味著,每個人心裡的一畝夢田,一淺希望),必須面對哀愁,也必須學會憂傷。
這個作品帶著一點厭世與叩問(這個世代的作品,多少都有點這股調調,也沒辦法,既然改變不了世界,但總能唾棄一下,及探問一下吧),在找一口氣,留著一口氣,呼吸一口氣,在呼與吸之間,生命才可能,活著才算數,那就「從一數到五」吧!當然可以繼續數下去,但人各有命,富貴在天,生命何時會收數(收束),誰都沒法說個準,那就盡情地享用當下吧,包括那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等待電鍋開關跳起的尶尬空拍。
這個作品從一開場就打定主意及挑明了「不一樣」的態度,從觀眾席、工作席、後台等不同方位,陸陸續續有二、三十個人走上台去,觀眾看著他們,當然,他們也看著觀眾。接著是女舞者合唱《夢田》(把不同聲部的合音也全然都唱出來了,復古,令人遙想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晚期校園民歌氛圍)、小女孩走上前說那一番對她而言落落長的「感謝詞」。然後,所有在台上的人各就各位(到「遲到觀眾保留席」、工作席、後台等),表演從一段又一段的述說漸次展開,那些真真假假的「表演式的述說」,說著關於家、父母親、情感聯繫、成長記憶等這麼些絮絮叨叨。
除了口頭的說和唱,身體的舞動與音樂互文鑲嵌在整個表演文本之中(之間),沒那麼地全然舞蹈,但沒了舞蹈卻會不那麼全然,看得出來「舞蹈構作」對於「編舞創作」的重要性,若無結構概念的構作,這個作品很可能只剩下零零散散的舞蹈技術性動作,就像那眾多散散零零的生活道具一樣。
必須承認,這個作品從頭到尾是一直吸引著我的,既想搞清楚在賣什麼膏藥,再拿到膏藥之後,又會有些「開箱文」的驚奇;有的直白,全看懂了,有些隱晦的象徵,沒懂,就留著畫面吧。有些我猜是編舞林素蓮的慣用創作語彙,我只看過她編的《小姐免驚》(2018),以及她在《餐桌上的神話學》(2019)的表演,總覺得她的作品帶有濃郁的市井生活感,試圖在雜亂與失控的現實環境中,找到一點點新鮮的空氣,可以自由地呼吸。《從一數到五》也有這麼一點意思吧!
《從一數到五》
演出|林素蓮
時間|2020/07/24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