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有煮就好,其他都不重要《少女須知(後)》
9月
22
2020
少女須知(後)(蘇品文提供/攝影羅慕昕))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51次瀏覽
潘洛均(臺北科技大學文化事業發展系學生)

蘇品文的《少女須知》系列,用廿一世紀的視角回應上個世紀出版的同名書籍「《少女須知》一本教導女性如何做一位少女的『指南』」。前兩年的《少女須知》、《少女須知(中)》接續入圍台新藝術獎,今年的《少女須知(後)》獲得臺北藝穗節的年度藝穗獎,是一齣烹飪的獨角戲。

表演位於大稻埕的「思劇場」,一個像是閱覽室的實驗性展演空間。進入表演場地時,赤裸上半身的蘇品文如隨意倒臥在地上的濟公,手上的扇子變成梳子。在一陣寧靜中,她坐了起來,開始梳頭髮,漂染過的乾枯頭髮被梳子扯下,有些無聲地落地,有些糾纏在梳子裡,及腰的辮子整齊懸掛在後。戴上耳機,再粗魯地穿上手套,被扯破的纖維揭示主角是一位不羈的女性。她大力將兩個木桌拖離牆壁,不在意桌子和地板摩擦產生的巨響,將它們並排成長方形,接著走到牆壁上的書櫃,拿出《少女須知》一書,翻開〈獵取男人的方法〉章節,放在桌上,再拿出一桶食材及電鍋,搖頭晃腦地按照桌上的「食譜」做菜,一邊處理食材一邊脫去下著。沒有刀子,她蹲起馬步,像是在運氣一般,全神貫注看著手上的木耳,「哼」一聲將它撕成兩半,一氣呵成,然後用拳頭打扁香菇、徒手將手上的橄欖捏出汁液、將地瓜啃成一段段⋯⋯把食材都丟進電鍋裡後,加上豆瓣醬調味,按下電鍋烹飪按鍵,用一絲不掛的身體爬上「料理台」,並將手腳撐在電鍋上,加熱食物和她自己,剛才隨性的態度已全然消失,改以嫵媚的姿態扭動身軀,從嬌喘、呻吟、低吼到哀鳴,蒸氣在身體凝結成水珠,和汗水和在一起,儘管全身顫抖也不曾離開電鍋上方。空氣中漸漸瀰漫著辣醬香氣,被熱氣肆虐的肌膚再也承受不住疼痛,便以眼淚釋放。打開電鍋,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躺在桌子底下,試圖用呼吸的起伏讓自己冷靜,眼眶是濕潤的。最後,蘇品文站了起來,穿上衣服,下台一鞠躬。

一開始主角的人物設定是一位男孩子氣的女性(要是沒有露出乳房,可能會讓觀眾以為是一位男性)。料理台上長型的蔬菜和香菇、橄欖的組合像是對男性器官的解構,而木耳則像是保險套,象徵著對生育這個社會責任的開啟,從不莊重的「切菜」態度得知她輕藐男性,抑或藐視父權,而她卻按部就班地依《少女須知》這本食譜做菜。扭曲的女性胴體加上喘息聲,無疑會聯想到性愛場景,然而這一定是感到性快感的反應嗎?拜色情片所賜,女體已然被符號化,女優為了滿足男性為主的客群,賣力展現最煽情的樣貌,觀眾卻不一定知道這是演戲,甚至信以為真【1】,使得筆者分不清楚這是感到舒服還是痛苦的反應。最後的哭泣是壓抑的爆發,也是沈痛的控訴:女性在檯面上要迎合社會,這些辛酸是電鍋的蒸氣,看似稍縱即逝,痛處卻是真實存在著;檯面下得自己調適傷痛,還要自己擦乾眼淚站起來,因為獨立堅強的女性,才是在現今社會中為人稱道的。

如果每個時空都有一本女性指南,千禧年的台灣女性應該具備什麼樣的條件?在教育普及之下,理性近乎成為普世價值,獨當一面、有權有勢的女人才足以被冠上「成功的女性」的稱號,這樣的社會風氣讓女性不再是第二性,而是陽剛和陰柔並蓄的主體。亞倫・強森(Allan G. Johnson)在著述中提及,父權體制是以控制為中心,發展出權力、競爭和階級制,他也提到父權體制歷史悠久且根深蒂固,因此賦予女性和男性同等的權利是最快速達到平等的方式【2】。十八世紀女性主義哲學家瑪麗・沃斯頓考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 1759-1797)認為「女性和男性一樣都是理性的存在,應該獲得教育權和參政權」,其褒揚理性的主張,正是今日女性遇到的問題【3】,我們可曾懷疑主流的理性價值觀,其實是父權體制的支流?在爭取和男性並駕齊驅的同時,其實再次鞏固男性建構的社會體制,這樣子無視個體差異性的「速食平等」,讓社會只想看見飯鍋裡的成果,感性的感受從來不是被正視的問題。

蘇品文以「台灣歹查某」的方式詮釋女人這本「劇本」,縱然以現在的眼光看《少女須知》這本書有多麽荒謬,女性仍是父權社會的支配角色。

註釋

1、林芳玫(1999)。色情研究:從言論自由到符號擬像。台北市:女書文化。

2、亞倫・強森(2008)。性別打結——拆除父權違建。台北市:群學。

3、劉亞蘭(2008)。平等與差異:漫遊女性主義。台北市:三民。

《少女須知(後)》

演出|蘇品文
時間|2020/08/31 16:30
地點|思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少女須知(後)》的「後」暗示了三部曲的完結,但所產生的意義卻不斷綿延,就連寫作的當下,詮釋與意義依然不斷翻轉,而無法給出一個結論。但對沒看過前兩部作品的我來說,「後」可以解讀為「post-」,對於身為觀者的我來說,意義與詮釋產生於觀賞之後的不斷思考,因此《少女須知(後)》不是一個敘事的結尾,而是一個意義生產的開頭。(李宗興)
9月
07
2020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