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韻豐(專案評論人)
三位中生代音樂家——李宜錦、高炳坤、王佩瑤,以兩首貝多芬的三重奏《幽靈》與《大公》再次聯手演出。雖然三位音樂家並非固定的室內樂團體,但在近年的合作中,彼此間也累積了許多默契與經驗。
在這場音樂會裡,三位音樂家無論技巧、詮釋與合作默契皆相當完整;筆者整體聆聽後認為,由李宜錦、高炳坤、王佩瑤三人所組成的鋼琴三重奏,並非走「三人相加再除以三」的中庸路線,而是三位實力、風采平均的音樂家,把各自的油門踩到底,再從中取得平衡的合奏組合。
若以幾何學來比喻,三位音樂家就像是一個和諧的等腰三角形——以鋼琴作為托住兩位弦樂演奏家的底邊,以稍微收斂的小提琴和略展力度的大提琴,作為兩個等邊,而構成一個聲響上的等腰三角形。
在《幽靈》共構虛實與明暗的層次
上半場的《幽靈》第一樂章,在以快速音群開啟後,兩位弦樂家演奏的長音使鋼琴從其中緩緩竄出,相當吸引聽眾耳目。三位音樂家演奏得活力充沛,乍聽之下旋律間有一種格外年輕的豪情與快意,音樂也被演奏得相當飽滿。而通常在演奏廳觀眾席的仰角下,大提琴有時聽起來相對小聲;但高炳坤作為組合中唯一的男性,在力度上顯得不過度失衡,尤其在另外兩位女性演奏家火力全開時,彼此的音量可說是不遑多讓。
雖然第一樂章已有令人目光一亮的演出,但緊接的第二樂章卻使筆者更加印象深刻。在樂章開頭,音樂在二度與三度空間的游移,使得樂曲在虛實、明暗、光影之間游移,有相當好的效果。此時大提琴也將緊接的旋律唱得相當美,讓筆者記憶猶新的是,三位音樂家數次在同一大段樂句上的一齊堆疊、抒展開花,是相當難得且吸睛的音樂場景。另外,筆者也對鋼琴多次讓人感覺不刻意卻相當唯美地進入印象深刻;在樂章中後段,鋼琴家左右手兩種不同音色的交疊,朦朧的低音與空遠有距離的高音相容,形成一種將場景拉回現實的效果。
貝多芬:《幽靈》與《大公》(財團法人台北獨奏家室內樂基金會提供)
到了第三樂章,三位音樂家展現極佳的流暢度。三種樂器雖然時常各持一種句法,看似各自獨立,但相互交疊以後卻成為了一種新的句型。在樂曲的緊湊度上,三位音樂家的表現也令人折服,甚至在樂章末段彼此相互超車穿梭,卻又爭先恐後地煞車。他們的呈現使得樂章毫無冷場,也有很好的層次感,其先後次序在聽覺上呈現得相當清晰。
在《大公》見證拘謹與奔放的共榮
下半場的《大公》導奏,貝多芬雖然寫得方正,但卻被三位音樂家演奏得充滿彈性,讓樂曲開頭漂亮且完整。但工整的音樂,使演奏的可預期性變高了,在聽覺上筆者略有些過份安全之感。一直到了樂章後半,演奏家們在漸強樂句中的一鼓作氣,才又使得音樂在度充滿興奮感。
第二樂章開頭,三位音樂家將古典風格的樂句以不同的排列組合分割再呈現,使音樂充滿趣味。中段鋼琴的大圓舞曲爽朗而宏闊,也隨著一次次的反覆堆疊,讓層次感更加清晰。而第三樂章的慢板,三人的合奏如同暖陽下的微風輕拂。兩位弦樂的長音雖然樸素,但在運弓之間,長音卻非常動人,幾段寧靜的休止也相當有效果——筆者甚至認為當下氛圍,值得讓觀眾多享受半秒的無聲再重啟樂音。
到了第四樂章,奔放的樂曲讓人想起了上半場時,三位演奏家的油門齊踩。而在接下來的樂段,幾位演奏家也輪流嘗試「超線再回檔」,唯獨最終的快板尾奏,因領奏較短促的預備拍,使得收尾略嫌倉促。
貝多芬:《幽靈》與《大公》(財團法人台北獨奏家室內樂基金會提供)
在和諧的演奏中,看見室內樂的曙光
對社會大眾而言,古典音樂可能讓人容易感到曲高和寡,總是帶著一份距離感,而室內樂與藝術歌曲更是其中的陽春白雪。少了歌劇的燈光舞台排場、交響樂的如虹氣勢,或獨奏的精彩炫技與明星加持,以展現細緻變化為樂的室內樂,對演出者或是聽眾,都需要時間的積累才能把玩其中精髓。
或許,室內樂的發展在台灣仍有一段路要努力,然而近幾年來,走在這條路上的台灣演奏家,似乎越來越多。而許多樂團與音樂廳藝術節,也開始推出系列性的室內樂節目。儘管台灣尚未有職業的室內樂組合【1】,但據筆者知悉,台灣近年也多出了不少定期排練的重奏組合,有些更計畫性地安排音樂會演出。在疫情之下,可能也大幅推升了如室內樂團、古樂團、現代音樂重奏等,這類小編制、機動性強、製作成本相對較低的節目的上演機會,而當中又有越來越多水準之上的團體與演出,被呈現在觀眾面前。
如同李宜錦、高炳坤、王佩瑤這三位音樂家,以琴技佐貝多芬,呈現出和諧的等腰三角形。
註釋:
1、職業室內樂團常以室內樂演出為主要收入來源的組合,並非有獨奏、樂團或是教職兼職。
貝多芬:《幽靈》與《大公》
演出|台北獨奏家室內樂基金會/李宜錦(小提琴)/高炳坤(大提琴)/王佩瑤(鋼琴)
時間|2022/05/15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演奏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