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化的人生度量《測量》
4月
02
2014
測量(飛人集社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564次瀏覽
吳政翰(特約評論人)

飛人集社新作《測量》對於量化人生各階段、企尋理想生活的現象提出質疑:如何測量人生無可限量之事物?如何用「預知」來框限「未知」?此劇探討的面向可說是該團前作【一睡一醒之間】人生三部曲之縮合,擴張到對於整段生命的檢視,涵括了生死、成長、愛情、回憶等主題。

詮釋手法上,編導石佩玉延續以往人偶並置、光影交融的風格,結合不同物件、媒材,將此人生藍圖開展成一個六十分鐘的小故事,以寫實為基調,但不囿限於寫實框架。劇中,故事情境與演員身體應當確立劇場內「實」的存在,而光影和物件之間的交合與變形增強「虛」的向度,如此虛實交錯的手法可讓故事跳脫時間次序、打破空間疆界,自由穿梭於追憶與遙想之間,角色時而在故事內行動,時而脫於故事外陳述,因此導演策略的初衷對本劇橫跨時空象限、剖析人生議題的處理而言,是十分具有實踐潛力的。可惜的是,由於故事紮根不夠穩固,敘事邏輯搖擺不定,虛實之間失去平衡,過程中趨漸紊亂、舉無輕重,最後漂流至不知去向。

故事主要講述一位單身女子在某晚回到家後,突然有兩位陌生男子現身,說要幫她量身定造一間新房子,但在蓋房子之前,必須知道住戶生活及生命的需求,於是女子開始檢視過去、期望未來,描繪屬於她自己的人生藍圖。「房子的丈量」與「人生的度量」兩種不同的概念,在皆為「用測量來追求精準」的前提下,看似達到了某種契合和呼應,然而故事缺乏細節,角色刻劃不夠細膩,演員的表演說服力不足,使觀眾難以入戲。例如,女子對於兩個陌生男子的闖入竟毫無疑問地接受?雖然戲的最後暗示兩位男子是虛構的,但一開始究竟是怎樣的現況反映的困境或引發的欲望,讓女子在當下幻想出了這兩人?過程中,女子拿起陳列在舞台周邊一些象徵過去回憶的物件,與之互動,然揀選的這些片段對女子的影響為何,對現在的她究竟有什麼重要性或者帶來了什麼改變?釐清這些疑問不僅可使劇情更集中、完整,亦讓角色能更深厚、鮮活。反之,當劇中發生的一切來得過於合理,就會顯得不合理,原先良好的立意概念就變得刻意、牽強,同時也使觀眾無法隨角色進入戲劇情境,易被推出故事框架之外,反過來關注、檢視安排好的情節,本來的未知都變成了已知,甚至是可預知的。

劇中對理想生活的概念提出疑問,但由於敘事缺乏脈絡和層次變化,整齣戲下來僅停留在提問或敘述階段,並沒有更進一步深入的抗衡或辯證,不僅角色變得被動,故事也因少了追尋、推進的力量而趨於疲軟,戲漸漸無法流動,最後沉入一股無可抵禦的哀愁,甚或角色根本自願被此種哀愁給吞噬而不想反抗。再者,不知是音樂太過企圖還是編導創作上的不安,音樂元素始終走在戲的前面主導氣氛,而在故事成形不全的情況下,過多營造氛圍的音樂反而凸顯故事的無力。因此,在如此團團氛圍的瀰漫之下,觀眾所感知到的不是一個故事,只是一種概念的表現,抑或純為一種氣氛的營造。

虛實之間的存立是相對、互映的,換句話說,兩者相互依存。沒有「實」的存在,「虛」的建構就無從著力;同樣地,戲劇情境所提供的「實」若缺乏完整、不夠深厚,本身就已經虛化,那麼從想像中反映出來的「虛」則難為驚喜,力道自然就削弱許多。除了前述的故事架構以及角色刻劃的問題使得實的面向無法建立之外,事實上在導演有意或失誤的策略之下,整齣戲本身即已過重於「虛」的呈現。例如,舞台中央的小平台上是個寫實的室內空間,平台以外的舞台邊緣陳列諸多道具,這兩個框架在戲未開始之前就已裸露在觀眾眼前,暴露了劇場的虛;在兩位男子進入房子不久後,與女子對話投射的方向忽然改為背對或側對,場上卻沒有一絲氛圍或狀態的改變,仍在一個寫實框架中進行,雖帶來視覺調度上的些微變化,但突然跳躍的敘事邏輯卻混淆了當下的寫實情境又毫無脈絡可循,讓人十分困惑。加上偶和物件本身就已是以虛代實的表演,而如今各種寫實感流失,彷彿戲中實相從未存在過,呈現一片虛化的現象。

一如之前的作品,飛人集社《測量》在偶的設計與物件調度上都十分用心,光、影、色、人、偶等元素結合得宜,技術操作上也栩栩如生,但在少了故事、缺乏根基、虛實邏輯建立不足的情況下,會有流於技術表演的危險。如何將偶與戲連結、用偶來說好一個故事,而非戲的發生只是為了合理、確立物件表演的正當性,可能是劇團必須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測量》

演出|飛人集社
時間|2014/03/27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透過記憶,物件與重要的人恢復想像的聯繫,距離拉近;而睹「物」思人/情的相接,也為編導擅長的偶、物件有了合理介入的餘地。只是這些對偶的使用,與我所看過的,編導過往的作品,僅是持平而已。(薛西)
4月
02
201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
兩個劇目分在上下半場演出,演出意義自然不單純是揭示狂言的作品,而是透過上半場年輕演員演出傳統劇目《附子》,表示傳承傳統的意味,下半場由野村萬齋演出新編劇目《鮎》,不只是現代小說進入傳統藝能,在形式上也有著揉合傳統與現代的意義。
4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