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市立交響樂團2018下半年樂季,以「臺北文藝復興」為名,無疑自信地宣告著這一次的樂季內容,是相當不同凡響的。確實,北市交在首場「開季」音樂會,帶給了臺灣觀眾一次震撼、印象深刻的演出。這樣的演出不僅是樂團的一個里程碑,更是台灣表演藝術史上的一次豐碑。在台北捷運北投機廠這個十分罕見、鮮少對外開放的場地,上演德國劇場鬼才、作曲家海恩納‧郭貝爾(Heiner Goebbels)首演於一九九四年的經典作品《代孕城市》(Surrogate Cities),衝擊了台灣觀眾對於音樂劇場(Musiktheater)的想像。
十九世紀後半,華格納(Richard Wagner,1813-1883)提出的總體藝術作品(Gesamtkunstwerk)觀念,影響了整個音樂、劇場等方面的發展。調性音樂漸漸的解放,整個藝術圈中醞釀已久的反骨、不安於傳統的情緒,藉由華格納所引領的一個獨特的現象,而得以釋放。華格納之後,對於歐洲的藝術發展而言,進入到一個嶄新的時代。到了二十世紀,社會、政治與經濟環境的改變,加上兩次世界大戰的發生,一些藝術家對於社會有了不一樣的觀察角度,許多帶有實驗性風格的創作,在這個時候蓬勃發展。生於1952年的郭貝爾,便有著戰後新生代所帶有的叛逆、實驗性的性格,他的許多創作其基本核心都離不開上述的特質。郭貝爾的作品大部分傾向於「音樂劇場」,簡單來說便是嘗試打破音樂的侷限,讓音樂與戲劇、空間、燈光、舞台等各種形式融合,也就是「總體藝術」的擴大實踐。這些作品看似有著複雜的理論與目的,其實並不然。創作者的初衷,是希望讓觀眾在欣賞完演出後,做自己的詮釋與發揮,這種感受完全是主觀的,一個作品最終還是要回歸到觀眾。
台灣藝術界對於郭貝爾應不陌生,近年來這個名字時字常出現於各藝術節當中,前年(2016)臺中歌劇院才剛演出他的另一代表作《進擊的狂想》(Delusion of the Fury),獨特的劇場語言讓人記憶猶新。此次演出的《代孕城市》,於每個城市演出時,都有著各自不同的處理。藉由一個虛構的城市,來影射現實的環境。城市中處處隱藏著危險,看似文明的大衣下,卻不知道有著多少現實、殘酷的權力結構,多數人類依靠著城市、生活在城市、離不開城市,卻也被動著摻和在城市無情的擠壓中,人對於城市來說,就像是代孕者的角色一般。因此,捷運機廠成為了演出中的一部份,筆者認為,演出的開始並不是晚間七點半整、從樂團奏出的第一個聲響開始算起,而是觀眾剛踏進機廠、一片驚呼與好奇的眼光、手機拍攝中便已展開。捷運對於台北人來說早已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卻很少有人走進過機廠內,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真正離機廠這麼靠近。還在運作的大型機廠本身就是表演的一部份,它所隱藏的風險與機械的噪音、捷運列車行駛的聲音、悶熱的廠房環境,均是構成演出重要的一環。
長達九十分鐘、無中場休息的《代孕城市》,其音樂由數個段落構成,像是一大組曲(Suite)般,不過彼此間仍然有著邏輯、關聯性。整部作品有著爵士(jazz)元素的片段,也有著表現主義式(Expressionism)、電子音樂(electronic music)、機遇音樂(Aleatoric Music)甚至具象音樂(Musique concrete)的精神與風格,彼此交雜融合,你很難去定義它。大衛‧摩斯(David Moss)既像旁白、又像說唱歌者,除了朗誦詞句外,還配合著像是即興般的聲音表情,用「唸唱法」(Sprechstimme)的方式演唱。〈十首寫給取樣樂器的舞曲〉分別以不同的樂器當作主角,以各種音色、特性做區隔,在這段音樂中便考驗著北市交團員與指揮的配合默契。進行到後半時,一輛配合演出進廠的捷運列車,成為了演出中的焦點,而列車通過前刺耳的警報聲,以及演出中舞台後方鐵捲門開啟時的噪音,都是郭貝爾刻意安排的效果,在不同場地演出時即興加入的部分。
此次演出陣容龐大,除了指揮彼得‧朗德爾(Peter Rundel)、歌手史密斯(Jocelyn B. Smith)、大衛‧摩斯加入演出外,還特別邀請朱宗慶打擊樂團連袂合作。在這部作品中,郭貝爾擔任了舞台設計、燈光設計,同時也是作曲家的多重角色,讓台灣觀眾得以完整感受了郭貝爾的藝術觀點。能夠促成此次演出,還必須特別感謝台北捷運公司的配合。捷運公司不僅出借了還在運營的北投機場,甚至安排了兩班接駁專車,在演出前讓觀眾搭乘入場。市交與北捷投入的大量人力與心力,實是音樂界的佳話。期待由北市交引領的「台北文藝復興」能夠激起樂壇的關注,並帶動整個城市的藝文發展,屬於台北市民的北市交,此刻肩負著重任。
《代孕城市》
演出|臺北市立交響樂團
時間|2018/08/12 19:30
地點|捷運北投機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