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熙
走過幾道確認身份的門,留下原不離身的手機(和熟悉自在的日常),進入到另一個、他人的「日常」:前身為少年輔育院的勵志中學【1】,觀賞學校主辦的戲劇教育成果發表:《赤子之心》。
共同記憶的拾起與再創造
勵志中學自2018年開始,與差事劇團合作辦理戲劇工作坊,透過戲劇行動,引導同學轉化個人生命經驗,學習以不同方式面對人生難題,表達自我,以自身為場域,實踐監管、矯治之外的另一種教化的可能。今年,在新冠肺炎疫情仍然嚴峻的情況下,延續集體創作模式,推出《赤子之心》,邀請在少女們的生命中,曾經扮演過重要角色的人:法官、法務官員、觀護人、學校老師、家長,一同見證她們追尋自我、重拾初心的冒險旅程。【2】
這一群曾經在人生路途上迷失的少女們,將她們的生命故事,化為悠揚優美的音樂歌曲,和充滿劇場性的肢體表演和舞台景觀,非專業的身份,讓她們的吶喊、質問、告白,多了真實的況味;面具的運用,將原本只屬於個人的敘事,擴展為大家共同的經驗;學生家長與教輔員的加入演出,更印證劇場的核心價值:社群的,分享的,人性的。
赤子之心(差事劇團提供/攝影張育瑋)
《赤子之心》,不僅只是一場戲劇演出,表演訓練的成果發表,更像是一場慶祝活動:到場觀賞演出的觀眾,不是一般的劇場愛好者,而是曾經在不同階段,導正、支持、激勵她們的「家人」;演出前,學校師生捧著親手烘焙沖泡的咖啡,穿梭在賓客/觀眾之間,自豪且殷勤地推銷勸飲;即便是不能免俗的「長官致詞」,仍有那麼一點政令宣導的意味,還是讓人感受到懇切的關懷與支持。
演出本身是嚴肅的、憂傷的,甚至沈重的,但整體氛圍卻是溫馨的、歡喜的、明亮的——在那短短的一個半鐘頭時間裡,即使只是短暫逃離,也是好的,即使之後終要各自回歸原來「日常」,烙印在身體裡的記憶,也不易消褪。
逆風計劃對劇場價值提出的見解
本地劇場在歷經新冠疫情的衝擊之後,似乎已經逐漸恢復活力,加上新場館(台北表演藝術中心)開幕所帶來的熱潮,社群媒體的推波助瀾,總體構成一幅繁華炫目的景象,和近來持續不斷的熱浪一樣,沸騰著城市的文化景觀。遠離城市而獨自於「田中」默默發生的《赤子之心》,與這現象毫無關聯,卻以自身的存在對「劇場」的價值,提出了具體的、可被實踐的見解:掌握能為自己發聲的權力,學習彼此聆聽,透過分享相互扶持。
在票房收入、演出場次、粉絲人數以外,還有無關乎量化數字的其他評價標準。
全劇從「我是誰?」的提問開始,敘事焦點就在每個參與創作的個人生命,尋找自我認同的努力與挫折,亦是貫穿整個演出的動作主軸,但,演出結束,走出劇場,回到現實,我心中浮現的問題卻是:「我們是誰?」
赤子之心(差事劇團提供/攝影張育瑋)
我們作為一個社會的共同成員,應該如何看待彼此的關係?對彼此應該有什麼樣的期待與責任?有沒有可以共同追求的目標?如何面對彼此的差異與矛盾?如何協調彼此的利害衝突?這些提問,讓我們將自己的生命經驗,放在一個更廣大的思考脈絡中,更複雜的人際互動中,深入探問彼此的權力關係,目標不是「平等」的對話,而是動態的辯證,如布萊希特的「辯證劇(dialectical theatre)」所期待於劇場,也是我所期待於《赤子之心》。
從輔育機構到矯正學校的改變,代表的是國家更積極的作為,更多資源的投入,戲劇行動的介入,代表我們的同情,不應該僅止於情感的支持,而是從自我的改變、解放開始,拓展我們對個人生命、家庭、親職、教育、價值、未來的多元想像,是不是真能尋回「赤子之心」,我不確定,但,持續探索冒險,才是重要。
走出勵志中學,回到我所熟悉自在的日常,更清楚意識到自己的特權(privilege),和作為一個旁觀者、評論者的責任:即使總是「逆風而行」,若能一起同行,就會多長出些繼續前行的力氣,而不感孤單無助。
編按:
1、勵志中學創設於中華民國45年9月16日,原稱「臺灣省立彰化少年感化院」,隸屬於臺灣省政府社會處,48年改稱為「臺灣省立彰化少年輔育院」。70年7月1日改隸法務部,並定名為「臺灣彰化少年輔育院」,民國100年1月1日因應法務部矯正署成立,機關改隸,全名更為「法務部矯正署彰化少年輔育院」,民國108年8月1日因應改制矯正學校成立之準備,設置「誠正中學彰化分校」,民國110年8月1日正式改制為矯正學校,全名更為「勵志中學」,校園面積佔地約8.78公頃,圍牆內6.2公頃,校區遼闊,環境優美,為一感化教育之良好場所。https://www.chr.moj.gov.tw/15824/15826/15838/1035607/post
2、參見節目單。
《赤子之心》
演出|勵志中學、差事劇團
時間|2022/08/19
地點|勵志中學中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