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語言,語言的舞台《女僕》
7月
03
2017
女僕(楊景翔演劇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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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政翰(專案評論人)

過去作品背景及內容多聚焦於華文語境的楊景翔演劇團,此次新作轉向挑戰法國劇作家惹內(Jean Genet)經典《女僕》(The Maids),一如以往舊作,導演楊景翔以鮮明的視覺意象演繹文本,此次更以凸顯象徵與對比的手法、充滿表現主義色彩的光影,擴張了劇中的演扮面向,不但建構了舞台的語言,讓語言本身也自成了舞台。

舞台上的空間陳設,不再是原劇中的房室,而是由鋼鐵材質所搭建而成的建築結構,舞台中央是兩層階梯架台,整體看去就是一個亮潔無瑕的溫室,而溫室架台上所照護的則是一盆盆擺放整齊有序的蝴蝶蘭,在一大片灰冷中有了紫紅的點綴,視覺上呈現強烈的對比。這些鮮豔高雅的蝴蝶蘭,代表著夫人,女僕們必需細心呵護,同時反映著兩位女僕自身的狀態,不僅同為夫人的所有物,外觀一致的朵朵蘭花亦如鏡像般與單一制服下的女僕們對照,顯現出人如花、如物般缺乏主體和特性,甚至有時還成了男人陽具的象徵,成了兩人遊戲耍弄的道具。一直到了最後,花盆一個個被蹂躪、砸毀,像是夫人對女僕的鄙棄,亦像是女僕對女夫人的反動,同時又是女僕們的自我毀滅。因此,蝴蝶蘭這看似單純的物件擺設,巧妙且深入地觀照了全戲,反映了人物處境,串織了彼此關係,陳述了戲的走向,對照了角色狀態的變動。

如此強烈的敘事感亦表現在角色塑型上。服裝相同而宛若鏡像的兩位女僕Claire(蔡佾玲飾)、Solange(徐堰玲飾),在戲的一開始即以不同的情緒態勢將兩角做了區隔,一人落落大方卻故作自然,另一人歇斯底里但充滿關愛,兩人互斥又互賴,時而相互排拒,時而相互傳染,時而相互毀滅,權力來去的情況相當精彩。對比於制服樸素、黑白相間的兩位女僕,夫人(卡霞飾)外型上不僅金髮碧眼、皮膚白皙、體態姣好且身材高䠷,所穿著的服裝色調鮮豔華麗,半露酥胸,展現線條,高調而自信。這些在姿態、服裝上所呈現出來的各種對比,完整體現了劇中所暗藏的角色衝突,並藉由彰顯膚色、種族上的差異,獨到地將此劇連結到了文化霸權、殖民統御的意象,不僅擴張了劇本探討的權力面向,更是隱約而不刻意地建立起了這部法國劇本與台灣在地的對話。

此劇文字厚重而乍聽拗口的翻譯,實則保有了原文中充斥明喻與暗示的語法、滿佈裝飾與雕琢的質感,除此之外,這次製作的選角方向,也讓此劇原本就已富饒表演性的語言,更添戲味。來自波蘭的白人演員卡霞所飾演的夫人,操著帶有口音的中文,對照於兩位中文為母語的女僕,一方面,夫人表面上受到女僕慣用語言的宰制,實際上夫人的社經權力卻大大凌駕於女僕之上,顯得兩者權力關係並非壓倒性的單向霸凌,而是來回拉扯,相互制衡,就另一方面來看,語言拉近了女僕與觀眾之間的距離,藉由讓觀眾在文化上與女僕產生認同,甚可進一步地於情感上產生連結,進而有了同理。

然而,依循著如此表演性、表現性強烈的手法,整場下來,充滿玩興,從戲的一開始就直接揭穿兩人奴僕的身份,顯露兩人正在遊戲的狀態,多了側重扮演、虛實分明的戲謔,卻少了扮演時游走虛實以致無法自拔的威脅,使層次容易趨於單一,可惜了原劇層層迭起、密度漸高的多重戲局。一直到了最後,Solange看似殺了Claire,爾後講了一大長段口白,Claire又接續了未竟的死亡遊戲。方才行動是真是假?當下狀態是生是死?言語是獨白還是對話?對象是觀眾還是他人?如此撲朔迷離的情境,才為這場虛實交錯的戲碼,畫下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句點。

《女僕》

演出|楊景翔演劇團
時間|2017/6/24 14: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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