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相愛的人生活在一起,需有多大勇氣?和一個不了解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又能夠走多久?
綠光劇團《清明時節》是臺灣文學劇場系列的第一齣戲,改編自鄭清文小說《清明時節》及《苦瓜》,2010年首演,三年後再度演出,動人依舊。
小鎮銀行行員輝昌一表人才,秀卿以夫為天,服侍先生、照顧小孩無微不至,備受外人稱羨。然而,輝昌自認秀卿並不瞭解他-他所聽的古典音樂、所讀的書,直到遇見梨花-潘老師的女兒。於是,兩人愛苗在冰果室古典音樂中滋長恣放,盡人皆知,除了妻子與父親。而戲,才開始。
妻子溫婉謹慎地詢問梨花是誰,換得丈夫暴怒地顧左右而言他;父親和緩安靜的暗示,則力道萬鈞。只因為父親年輕時走過同一條路,雖然妻子因此上吊、自己悔恨一生,但仍了解支持女兒面臨的狀況,儘管劇中一干人等幾乎都是他的學生-而且他還是輝昌、秀卿的證婚人,在婚禮上祝福新人白頭到老。事情鬧大,調解未成,輝昌無業在家,梨花則計畫北上,兩人最後在冰果室見面。輝昌出門前對秀卿溫柔安慰交代,秀卿欣慰流淚,渾然不知這是丈夫對她訣別。輝昌在冰果室見到梨花,將她美麗背影深刻腦中,而後執行自己的意外車禍。
丈夫、妻子、情人-關於責任與愛情的藤纏糾葛,從來就不是新鮮題材,輝昌、秀卿與梨花的三線交錯分叉,也不是多麼出人意表的設定......只不過,綠光很誠懇地、不灑狗血地、緊織密縫地呈現。於是,生活在框架下的無奈,於縫隙中尋得知音情愛的欣喜,都在靜謐慢流的時光中,暗潮洶湧地展開;情節與對話徐徐如緩,底下卻不安地翻攪出角色本身的力場失衡及演員彼此施法較勁。
全劇本諸小說而生發,雖然平鋪直敘,卻藉由角色性格的成功建立,而導引出深刻動人的情節。秀卿、輝昌、梨花,似乎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與價值觀中。所以,秀卿用她認為的好來持家事夫,致輝昌自認被囚於生活框架;輝昌唯有和梨花相處,才能感受到被瞭解的幸福,但囿於婚姻,無法承諾兩人未來;梨花認為人是跟著心在走,因此為愛向前衝,也同時怨懟輝昌不夠勇敢。只有潘老師,既是過來人、也是當事人,在父女情感上支持梨花對愛情的追求,那怕違拗人情事理;而這虧欠,只有最後向秀卿辭行時,才深深道出……
四個主要角色對於人生價值的堅持與碰撞,在舞臺上藉由臺詞的傳達而更加明顯地展現出來。《清明時節》臺詞取自生活,再轉化為舞臺語言,每一句話幾乎都充分回映角色性格與心緒情態。雖然臺語詞語的編撰向來即是吳念真強項,但是這一次的臺詞更加精煉,密度極高,且卻不因此而損減生活與自然。就語言運用與編創而言,實可視為臺語舞臺劇的顛峰之作。能夠聽到這麼活生生的臺語,在活生生的演員口中,如此活生生地自然流洩而出,實在足以令人感動到飆淚!這和演員努力學習、背唸,將臺語字正腔圓、鏗鏘有力地在舞臺上展現出來的「用功」,絕不相同。臺語在柯一正、林美秀、王識賢的身上,是自然的存在,也因 此,舞臺上的語言,才能如此自然。
柯一正將父親角色內斂涵容於一,在不慍不火中,壓抑卻不壓制地展現內心深深受創但仍迴護女兒的情感。林美秀雖然本即擅長詮釋這一類家庭主婦,但秀卿一角,在舞臺上的種種信手捻來,自然而不刻意,從幸福到危機到搶救到讓自己自由,層層深入、轉折明顯且具說服力。王識賢聲音的彩度、溫度,隨著面對妻子與情人判然二分,最後溫柔地對秀卿訣別,則聽到觀眾席低低的啜泣聲遠近相應。
此劇古典音樂的運用,實具點睛之妙,其中馬勒音樂所展現的陰鬱壓抑、卻深入裡層拉扯以致張揚爆裂的意象,毋寧是輝昌本人的隱喻。而導演在第三場冰果室、第六場調解委員會、第十三場秀卿家等,安排反差較大的插科打諢,此或許顧及戲劇節奏及冷熱調劑,但就全劇基調而言,實可再淡化。
沒有鄭清文的小說,無法成此骨架;沒有吳念真的文字,無法豐富血肉;沒有柯一正、林美秀、王識賢的詮釋,無由展現光華。《清明時節》情節、臺詞、演員,在在揪心。
《清明時節》
演出|綠光劇團
時間|2013/11/08 19:30
地點|臺北市國父紀念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