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語劇場語言精練顛峰之作《清明時節》
11月
11
2013
清明時節(綠光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789次瀏覽
張啟豐(2013年度駐站評論人)

要和相愛的人生活在一起,需有多大勇氣?和一個不了解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又能夠走多久?

綠光劇團《清明時節》是臺灣文學劇場系列的第一齣戲,改編自鄭清文小說《清明時節》及《苦瓜》,2010年首演,三年後再度演出,動人依舊。

小鎮銀行行員輝昌一表人才,秀卿以夫為天,服侍先生、照顧小孩無微不至,備受外人稱羨。然而,輝昌自認秀卿並不瞭解他-他所聽的古典音樂、所讀的書,直到遇見梨花-潘老師的女兒。於是,兩人愛苗在冰果室古典音樂中滋長恣放,盡人皆知,除了妻子與父親。而戲,才開始。

妻子溫婉謹慎地詢問梨花是誰,換得丈夫暴怒地顧左右而言他;父親和緩安靜的暗示,則力道萬鈞。只因為父親年輕時走過同一條路,雖然妻子因此上吊、自己悔恨一生,但仍了解支持女兒面臨的狀況,儘管劇中一干人等幾乎都是他的學生-而且他還是輝昌、秀卿的證婚人,在婚禮上祝福新人白頭到老。事情鬧大,調解未成,輝昌無業在家,梨花則計畫北上,兩人最後在冰果室見面。輝昌出門前對秀卿溫柔安慰交代,秀卿欣慰流淚,渾然不知這是丈夫對她訣別。輝昌在冰果室見到梨花,將她美麗背影深刻腦中,而後執行自己的意外車禍。

丈夫、妻子、情人-關於責任與愛情的藤纏糾葛,從來就不是新鮮題材,輝昌、秀卿與梨花的三線交錯分叉,也不是多麼出人意表的設定......只不過,綠光很誠懇地、不灑狗血地、緊織密縫地呈現。於是,生活在框架下的無奈,於縫隙中尋得知音情愛的欣喜,都在靜謐慢流的時光中,暗潮洶湧地展開;情節與對話徐徐如緩,底下卻不安地翻攪出角色本身的力場失衡及演員彼此施法較勁。

全劇本諸小說而生發,雖然平鋪直敘,卻藉由角色性格的成功建立,而導引出深刻動人的情節。秀卿、輝昌、梨花,似乎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與價值觀中。所以,秀卿用她認為的好來持家事夫,致輝昌自認被囚於生活框架;輝昌唯有和梨花相處,才能感受到被瞭解的幸福,但囿於婚姻,無法承諾兩人未來;梨花認為人是跟著心在走,因此為愛向前衝,也同時怨懟輝昌不夠勇敢。只有潘老師,既是過來人、也是當事人,在父女情感上支持梨花對愛情的追求,那怕違拗人情事理;而這虧欠,只有最後向秀卿辭行時,才深深道出……

四個主要角色對於人生價值的堅持與碰撞,在舞臺上藉由臺詞的傳達而更加明顯地展現出來。《清明時節》臺詞取自生活,再轉化為舞臺語言,每一句話幾乎都充分回映角色性格與心緒情態。雖然臺語詞語的編撰向來即是吳念真強項,但是這一次的臺詞更加精煉,密度極高,且卻不因此而損減生活與自然。就語言運用與編創而言,實可視為臺語舞臺劇的顛峰之作。能夠聽到這麼活生生的臺語,在活生生的演員口中,如此活生生地自然流洩而出,實在足以令人感動到飆淚!這和演員努力學習、背唸,將臺語字正腔圓、鏗鏘有力地在舞臺上展現出來的「用功」,絕不相同。臺語在柯一正、林美秀、王識賢的身上,是自然的存在,也因 此,舞臺上的語言,才能如此自然。

柯一正將父親角色內斂涵容於一,在不慍不火中,壓抑卻不壓制地展現內心深深受創但仍迴護女兒的情感。林美秀雖然本即擅長詮釋這一類家庭主婦,但秀卿一角,在舞臺上的種種信手捻來,自然而不刻意,從幸福到危機到搶救到讓自己自由,層層深入、轉折明顯且具說服力。王識賢聲音的彩度、溫度,隨著面對妻子與情人判然二分,最後溫柔地對秀卿訣別,則聽到觀眾席低低的啜泣聲遠近相應。

此劇古典音樂的運用,實具點睛之妙,其中馬勒音樂所展現的陰鬱壓抑、卻深入裡層拉扯以致張揚爆裂的意象,毋寧是輝昌本人的隱喻。而導演在第三場冰果室、第六場調解委員會、第十三場秀卿家等,安排反差較大的插科打諢,此或許顧及戲劇節奏及冷熱調劑,但就全劇基調而言,實可再淡化。

沒有鄭清文的小說,無法成此骨架;沒有吳念真的文字,無法豐富血肉;沒有柯一正、林美秀、王識賢的詮釋,無由展現光華。《清明時節》情節、臺詞、演員,在在揪心。

《清明時節》

演出|綠光劇團
時間|2013/11/08 19:30
地點|臺北市國父紀念館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類似風格的寫實外國文本,如Patrick Marber的《Closer》,都已經非常老舊。礙於篇幅,撇除臺灣如今平均展現出來的編劇素質不談,光網路串流平台如此發達,編劇造詣遠遠超越的作品隨手可得這點,就值得問,為什麼吳念真作品仍擁有如此不凡形象?
6月
28
2023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
因此,在劇場中,我們安靜聆聽專注凝視,為了不遺忘,悲劇結束之後,離開劇場,我們則必須開始想像一個不同的未來,一個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不再以進步為唯一的價值選擇,一個能夠真正落實社會正義與人性尊嚴的未來。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