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編導楊升豪,於過去兩齣主要作品《再現,櫻桃園》和《尋找貝克特》中,以古喻今,在經典的骨幹之上加以改編,不論是前劇混合了鄉愁、社運、時事,或是後者將劇中場景移至污染災難不斷的末世,皆在穿插台灣社會議題及呼應當代景況的同時,隱隱迴盪著諷喻與控訴之聲。如此「置入」手法,雖不免把戲做小、稍有刻意之嫌,也因文本與展演背景時而扞格而顯得脈絡衝突甚至虛空,不過,卻不難察覺出,編導透過鮮明的主題聲音和詮釋意圖,表面上試圖以較為入世的角度,切入這些時空背景距離台灣頗遠的經典劇作。
此次新作《原來我還在》,楊升豪不再依附經典,在這一小時的自創文本中,背景拉到了現代,地點落於一個曾是台灣與中國的過渡之地——香港。劇情荒謬、離奇,講述一位到香港旅遊的台灣女子信雅,在一次昏迷意外中,盲腸遭到切除,驚人也離譜的是,盲腸裡面竟然藏有一本論語!事實上,這本論語早就被排斥中國文化的信雅(游以德飾)所丟棄,接著信雅因詆毀本書而受到懲罰,像是鬼上身般,不由自主地唱起了《中華民國頌》、以流行歌《子曰》為底並加入一連串中國省分改編的諧擬歌曲,一方面諷刺了課本中充斥著以中華血脈為主的文化殖民,另一方面喚醒著早年台灣教育裡的國民記憶,重現單向灌輸、反覆洗腦的學習過程。如此諷喻時事、針砭時政的基調,一如編導先前諸作,貫穿全戲,成為了本戲的主軸。懸疑、怪誕的色彩,也讓此劇宛如都市奇譚。
整體來看,建構技巧略顯不足,諷刺有餘,劇情無理,但最為有趣之處在於「盲腸」一角的多重指涉,一個被人類認為多餘的器官,在劇中既像是主角信雅的心腹知音,而在全劇多處指向泱泱強國充斥著器官買賣劣行、人與器官各自倡言追求平等權利的情境下,盲腸(謝以覺飾)這無用的器官竟也像是成了發言代表,現身於場上,以人形發聲,具有思考、理智和感知。
然而,經過了長篇對於中國的直諷,或許是編劇意識到了嘲諷的力量有限,荒謬也不得不回歸觀照人性層面,但當劇情進一步開展,情感倏地注入,卻漸漸不知去向,令人難以捉摸。信雅出現在昔日友人林于珊家中,巧合地揭露她原來經手販賣人體器官。器官們忽然現身,一陣激辯後,決定除掉這位器官販子,信雅認為人不該絕,於是又經過一段抗爭,沒想到此時盲腸決心自我了斷,情節硬生生地驟然轉向大量情感渲染,結尾收在生離死別的眼淚,使得全戲在一片荒謬之中,更加荒謬。
綜觀編導歷來創作,致力反映現政時事,然不論是經典或科幻,皆涵括了異想,現實有些奇幻,奇幻未脫離現實,似乎在試圖使觀眾與現實拉出距離的同時,又不忘適時提醒觀眾現實的存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實踐了劇場作為混雜虛構與真實之間的媒介力量。只不過,當所有指涉皆點到為止,卻只形成如同浮光掠影般的現實回聲,漸漸地,在這些聲音被過度強調之下,戲劇成了意義的載具,意義成了戲劇的負累。這之中所間接犧牲掉的,是角色,是有欲望和脈絡的血肉之軀,更是觀眾可以從同理的角度,緩步進入戲劇世界的起點。
《原來我還在》
演出|當代地瓜劇團
時間|2016/08/27 14:00
地點|好思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