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冠菱(專案評論人)
拐進迪化街,走上樓梯抵達演出場地,入口放著標示著「棉のCASA(家)」的紅色燈籠。雖說是家,演出空間被布置得比較像是咖啡店,觀眾圍著散落於場地的各個小圓桌入座。演員的表演行為遍布整個場域,甚至擴及二樓迴廊,並且遊走與穿梭於觀眾間,也因此演出並無特定舞台區域及面向。而杯棉子的故事,在此娓娓道來⋯⋯
在日本與臺灣皆風靡一時的杯緣子,是一只掛在杯子邊緣上的扭蛋公仔,通常為身著OL制服的辦公室女職員形象,劇名中的杯棉子(張棉棉飾)即是如此。身為櫃姐的她,並非劇名所謂的「好命」,實情大相逕庭。因為衰到爆,於是她十分相信八字、星盤、紫微斗數等,希望能從此求得好運勢。即使如此,仍舊沒有改善——因為「天煞孤星」的命格而被分手,落枕數日求醫時踩到狗大便還遇到庸醫,被鬼跟等。
好命的杯棉子(末路小花提供/攝影楊惠閔)
接二連三的壞運氣,她因此喪氣地問自己:我是誰?尤其是得知她得要背負與今世毫無相關的第16世業障時。若說這是一趟「杯棉子旅程」,那麼前半段演出呈現了杯棉子費盡力氣,做了很多努力試圖顛倒命盤,猶如推著巨石上山,卻又徒勞與蹣跚的薛西佛斯。而不幸的旅途也終於迎來突破口,烏龍地搞錯了出生之年月日與時辰彷彿是道裂縫,為杯棉子帶來一絲希望的曙光,在形式上翻轉命運。只是,杯棉子已然不再寄託於星盤命格,而是仔細傾聽自己內心想法,撕掉載有出生時辰的紙張,丟開幸運色配件的枷鎖,從裂縫中走出。
破除制式觀演距離
創作者與演員使用空間的方式,使觀眾彷彿成了杯棉子的至親好友,聽著她絮絮叨叨、掏心剖腹。加上觀眾票券除了觀賞外還另售互動票,顧名思義即在演出時擔任演出的角色,與杯棉子完成情節。將場地包裝成非制式的劇場場所,以不區隔表演者與觀看者的空間,打破觀眾與演出(員)關係。兩者物理距離雖近了,觀看與審美距離反而刻意疏遠,以減少觀眾共情。
因此,若將「杯棉子旅程」分成三部分——偏黑色喜劇的衰事、發現與轉折、偏感性與觸動人心的完滿結尾。前段精心設計的笑料橋段,觀眾能不斷自演出情境中游離出來;到了結尾則是隨著劇情轉變,使觀眾從見證杯棉子成長歷程,最終療癒。
好命的杯棉子(末路小花提供/攝影楊惠閔)
現場咖啡店型態的設計,場景轉換卻並無因此限縮,而是巧用舞台及道具設計的寫意,使角色穿梭於計程車上、戶政事務所等;音樂的襯托,搭配燈光與燈區劃分空間與氛圍。服裝上雖無快換,仍有其深刻意涵——接近演出結尾時,杯棉子彈奏鋼琴場景,她褪下西裝外套,只剩襯衫,此刻與學生時期的形象,在交疊的時空中互相映照,象徵著找到了初衷與自我。
總結來說,別具巧思的劇場設計,像是萬花筒般,在簡潔與(相較制式劇場而言)小小的空間中,變化萬千。在消弭觀眾與演出(員)壁壘分明的條件下,同時維持劇場元素之美的意象性。
當然,這些豐富的演出橋段並非演員獨自一人能完成,因此情節中安插一個時常跟在杯棉子身後的小男孩鬼魂(張家禎飾),時而如同工作人員為觀眾送茶點、翻台詞本,時而詭譎與神秘地與杯棉子擦肩而過。多重身分之間的切換與意涵安排精巧,直至劇終有畫龍點睛的效果。只是,鬼魂身分揭露的時機、同時也是演出轉折之處,在整個演出結構偏後段,當杯棉子的衰事一籮筐積累至此而使觀眾略感疲乏之時,鬼魂角色的功能性就大於必要性了。
好命的杯棉子(末路小花提供/攝影鍾宜芳)
自命運的裂縫中走出
綜觀演出,呈現諸多衰事的情節,卻沒有為了呼應劇名的「好命」,而走向如古希臘戲劇「機器神」(Deus ex machina)之突如其來、牽強的解套手段;亦無雞湯式的強行灌注勵志與能量。相反地,杯棉子在命運的扭轉中,不再將人生全然依賴命與運,而是轉而肯定自我價值與努力,昇華了題名的「好(命)」。演員張棉棉與張家禎表演精彩與真誠,作為小品來說耐人尋味,觀眾們滿足而感動的眼淚就是極好的證明。
在面對未知的現實中,特別是疫情、戰爭多舛的此刻,人們為尋求慰藉與人間遊戲的生存攻略,因而寄託信仰、星座等,或依命盤趨吉避凶。《好命的杯棉子》並非傳授好命訣竅,而是呈現一介如你我的平民,如何匍匐於世,就像是奮力攀爬、倒掛,或以各種姿勢努力抓牢杯子邊緣的杯緣子。Hang in there.不只是掛著,【1】哪怕艱苦,都繼續堅持吧!
好命的杯棉子(末路小花提供/攝影楊惠閔)
註解
1、「掛著,還是掛掉?總之Hang in there.」為節目介紹文宣。擷取自末路小花《好命的杯棉子》OPENTIX節目介紹。瀏覽日期:2022年3月16日。
《好命的杯棉子》
演出|末路小花
時間|2022/3/13 19:30
地點|思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