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式文本與東風反骨,談「丞舞製作團隊」與跨國共製《愛麗絲》
9月
02
2021
愛麗絲(丞舞製作團隊提供/攝影何肇昇)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37次瀏覽

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想把故事賣給歐洲人,就好像把茶葉賣給台灣人一樣,其中縱橫了許多門道:創作者的特質、人緣政治的掌握、市場分析等等,我們或許可以從此次《愛麗絲》的演出,思考丞舞製作團隊是如何拓展他的國外市場,同時,在豐富的行政經營下,創作者如何創作、為何而創作?而蔡博丞從獨立創作者邁向B. Dance的品牌經營後,自我挖掘的《浮花》、北歐神話的《Hugin/Munin》乃至於西方童話的《愛麗絲》,大觀園裡的藤蔓與花都生成了什麼模樣,這一切似乎都值得沿著他的群眾脈絡去進行觀察。


試著與人對話,因為我們面對的不會只是舞蹈,還有人

關於《愛麗絲》的命題,我們從線上播映的編舞家對談中得知,這是由琉森舞蹈劇場一方與蔡博丞共同決定的方向,這一盞靈光乍現,點亮的不僅是蔡博丞希望將東方的水墨投影,繪入西方的奇幻風格當中,同時還決定觀賞的群眾,未必仍只能是一定水平以上的年齡層,如同2013年日本明治製菓所開發的「大人系巧克力」一樣【1】,擄獲觀眾的目光僅是第一步,走進成年人的內心才是終點。

於是乎大人系的《愛麗絲》,走得並不是童趣或是可愛的繽紛路線;一開場的兔子先生以傳統戲曲中的翎子取代了牠長長的耳朵,添增了東方文化的神祕氣息,而原著小說中的奇幻色彩,除了紅色得以保留之外,大部分如蔡博丞所說,多是黑色與白色的填充(但事實上還有一個金色,留在紅衣皇后的服裝身上),在《愛麗絲》整體的編排上,我們可以看見蔡博丞在上半場中快速地分配角色,並以動作的質地或是形象來做為角色的開場介紹,下半場則快速地切入紅心皇后一派與仙境住民的對抗,另外,紅心皇后與愛麗絲,一紅一白同款設計的服裝造型,也隱約暗示著紅心其實是愛麗絲的鏡子,愛麗絲在最後一幕將紅心的推倒,或許更隱喻著對於自身某部分的否決,甚至是抗爭,至此,童話故事所帶給我們的省悟,似乎與作品想要傳達的似乎不謀而合,只是在蔡博丞的編織下更為強烈,甚至帶有某程度上的激烈與速度感,即使後來編舞家仍溫柔地透過兔子先生與愛麗絲兩人,試圖把我們帶回童話故事的美好,但下半場深具丞舞風格的肢體風格,依舊不是那麼容易被抹滅與淡化。


愛麗絲(丞舞製作團隊提供/攝影何肇昇)


不談文化挪用,但談東方主義

有別於1986年,由當代傳奇劇場藝術總監吳興國改編自《馬克白》的《慾望城國》發表,以及後續一系列轉譯莎翁作品的劇作,前者仍大多數沿用傳統的國劇內容與基本功,去進行西方文化的詮釋與改造,而蔡博丞在《愛麗絲》上半場所使用的印地安帳篷、國劇武生所使用的翎子以及中國傣族的帽子等等,則讓筆者不禁擔憂這是否過度強調異文化的差異,而忽略了其實我們可以從不同符號的傳統之中獲得學習?

2018年,來自美國猶他州的少女Keziah Daum在她的畢業舞會中穿了一件大紅旗袍,且無心插柳地在網路上發生關於「文化挪用」的論戰【2】,然而這中間的爭議,可能不只在於「文化的使用是否應經過他人同意」,同時還包括了過度禁止文化挪用,會容易造成族群之間的對立,而無益於追求社會正義等等,關於「文化挪用」的定義其實並不明確,但筆者認為創作者本身在尋找與選擇素材的每一電光石火間,應當更加審慎並思考這當中可以觸發的學習,套用德國舞蹈家Pina Bausch的老生常談:「I’m not interested in how people move. I’m interested in what made them move.」【3】,在《愛麗絲》當中,筆者相當樂見蔡博丞對於台灣舞蹈群眾熟悉的素材,進行相當程度的琢磨,但同樣筆者更記憶猶新的是,蔡博丞於2014年如何在西方的Tutu當中,找到了深具東方文化的水燈形象,並刻畫出其對於父親的悼念與人生思辨,而後,他更在2016年的《Innermost》中利用紅色的長棍,玩味西方對稱幾何與東方肢體變化的可能性,過去的這些作品,都證明了台灣的舞蹈創作,並不侷限於大型硬體的跨領域媒合,又或者是個人故事與在地田野的挖掘,當一位創作者可以去尋找到適合的題材並從中學習更甚是轉譯,都能讓我們如同欣賞鑽石的切割工法一般,看見原石的方方面面,以及八心八箭當中柔和而迷人的自然光。


Innermost(丞舞製作團隊提供)


於是西式文本與東方反骨的可能,以及線上播映

不論是以西方的技法轉譯東方的文化,又或者是從東方的美學來傳遞西方的思想,在台灣要能看見傳統技法的純粹,似乎不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但時間的年輪總會帶領我們前往新的方向,從1973年林懷民所說:「中國人作曲、中國人編舞、中國人跳舞給中國人看」的口號,到如今官網上面所說的「為所有人起舞」,每個世代都會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標籤以及轉捩,而丞舞製作團隊此次的跨國共製,以及該團隊長期在國外市場的經營,筆者認為是一個台灣創作團隊們值得思考的一個範本,其中關於我們如何選擇命題,研究命題以及發展命題,並擺脫過多的個人感受,並更加懂得去消化他人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學習經驗,讓我們的舞蹈地圖,能夠成為遠近高低各有不同的橫嶺側峰。

同時,不免回到因疫情而衍生的線上播映與反省,台中歌劇院與丞舞製作團隊此次在聊天室上的即時互動,是否會干擾觀賞者對於舞作的想像與發覺?我們都知道《愛麗絲夢遊仙境》當中有兔子先生、瘋帽、嘟嘟鳥等角色,但在肢體與服裝的辨識度清晰的前提下,以及觀看Youtube時不可避免的畫面切換等等,筆者認為台灣的舞蹈劇場在邁向下一個世代與環境時,也必然有更多要思索的技術困境與抉擇,而我自身也未能在此時刻便下定論。


註釋

1、由明治製菓所開發的蘑菇山(きのこの山)、竹筍村(たけのこの里)為兩款經典的巧克力零食,2013年明治製菓開發了大人口味的巧克力版本之後,不僅讓成年人得以在拒絕幼稚的前提下,挑選改良後的兒時經典口味,同時,企業也建立了另一種與高年齡層交流的溝通方式。

2、文化挪用(Cultural Appropriation)或文化誤用(Cultural Misappropriation)是指一些

人在追求社會正義的過程中,可能會使用的詞彙,其定義並不明確,但一般來說是指較強勢的個體或文化群體對於相對弱勢的一方在無意、不理解或有害的詮釋等等情況下,導致他者文化產生弱勢或被誤解的現象‧以上內容參考自維基百科。

3、「I’m not interested in how people move. I’m interested in what made them move.」我在乎的是人為何而動,而不是如何動‧Pina Bausch(1940-2009)

《愛麗絲》

演出|丞舞製作團隊
時間|2021/08/01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線上播映)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