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續去年相遇舞蹈節的「共舞」概念,今年主辦單位三十舞蹈劇場以「共感」用肢體觸發觀者內心的感知因子【1】。「如何看懂現代舞?」是製作人吳碧容在節目冊上提到的重要問題意識,光從這次整體製作的規模,有「成人悅舞」、「青春暢舞」、「親愛對舞」、「舞友推廣」,乃至「共感」的三系列八個實驗舞作發表,在眾多系列活動中,透露出製作團隊著重舞蹈實作的身體練習以及觀賞作品,是理解現代舞如何被看懂的入門法門。演出前每位編舞者皆會對其作品闡述或多或少的創作理念,提供創作切入點,但更多時候是引導至一個方向,讓觀眾自行想像與解讀。
不明說的曖昧語境,正是當代非敘事舞蹈的重要符徵,也是當代藝術走向解構、反美學的藝術表徵。在這次《到達了沒有》製作中,我想以兩首利用劇場懸吊概念,挑戰肢體逃脫地心引力可能性的作品:林依潔的〈蹦・舉・騰・思〉與羅文瑾的〈深淵Abyss〉作為「如何看懂現代舞?」的討論。
首先林依潔的〈蹦・舉・騰・思〉根據她個人演前的闡述是直譯 「Bungee Dance」之意,是以延續2015年曾利用登山繩吊掛舞者的新身體意象,首度挑戰以高空彈跳彈力繩索,嘗試突破肢體在地心引力與繩索之間的自由度發展之可能性。舞作初始兩位男舞者(蘇家賢、張琪武)前後分置,利用繩索最大限度的活動範圍,在空中進行身體姿態的趣味變化、多向度的空間轉向、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牽引與推動,兩人時而交叉、平行與自轉之急速飛行,展現在有限空間裡所產生的懸浮運動美學;而定點彈力繩的設計,讓舞者在奔馳中呈現出相競拼搏或者相互激勵的意象油然而生。第二段一位舞者落在地面沒有繩索的束縛,另一位則依然受牽制於繩索的控制。此段著重兩人之間的肢體接觸,而產生新動作與關係的實驗。看得出舞者花非常多時間適應地心引力與彈力繩所產生的阻礙,在演出中精準的捕捉看似輕鬆合理的互動。
在觀賞〈蹦・舉・騰・思〉之後,給予觀者最直接的反應就是來自繩索擺盪所製造的自然規律,以及人體在懸浮空間裡創造與發展異於過去舞蹈的運動形態。至於深層動作意涵是否是創作者所關注的焦點?我不得而知,舞作中大量純粹的運動美,開啟更為廣泛與開放性的聯想供觀者自行解讀。
羅文瑾的〈深淵Abyss〉原是一齣完整長篇具敘事意涵的結構性作品,這次以選粹的方式呈現舞作中最精彩的橋段。同樣以彈力繩索(橡皮筋)作為重要劇場元素,羅文瑾讓它們賦予多重意義與不可取代的位置,包括利用橡皮筋懸掛現代化的服飾,讓底下充滿原始獸性的物種(禽類:模擬鳥類拍翅、行走、搶奪等形象;獸類:模擬動物的爬行,以及偽人類行為等),如接受上天權威式的感召,以替換穿著為象徵,逐步朝向人類的高尚文明或制約化邁進。而後段唯一拒絕被改造的羅文瑾,經歷同儕的欺侮、被迫換裝的無奈,最後受困於眾多繩索的牽制與拉扯下,其奮不顧身的抵抗姿態,強化了繩索(被隱喻社會化、體制、權威)作為他者對弱勢者(身份、階級被不對等劃分)的暴力手段。
由於〈深淵Abyss〉創作靈感來自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一段文字「人是聯結在動物與超人之間的一根繩索——懸在深淵上的繩索」,這段文字賦予作品戲劇性與畫面的想像,在鮮明的人、獸、禽角色扮演,與懸掛象徵各種權力慾望輸送區的大量白色橡皮筋,闡述了創作者對於紛亂的社會與無止盡的對立衝突提出人性崩壞的危機。
上述兩首作品精彩之處,在於創作者皆極力創造獨特的舞蹈美學,讓舞蹈的語言性隨著社會變遷反映時代價值。林依潔的空中彈跳律動不僅與當下坊間流行的彈跳瑜珈運動結合,在舞作實驗的過程中,擴大了動作的可能性發展,讓健身運動走進舞蹈殿堂,昇華其藝術表現的可能。而羅文瑾的戲劇性,讓舞作橫跨戲劇與舞蹈之間,除了模擬禽類與獸類外在形象、階級區分、身份混淆之外,彈力繩的隱喻象徵及融合表現性舞蹈豐富角色情感的投射,恰如其分地詮釋尼采文本的寓意。
在這次相遇舞蹈節中, 不知是否主辦單位刻意安排,將兩首「繩索」創作並置,讓觀者一口氣接收兩種不同表現形式的創意表現。它們同中求異的藝術表現,展現出創作者關注議題的巧思。據此,如何看懂現代舞?或許可以先試著說出自己內在最真實的感應、最直接的感動,然後你會慢慢知道答案。
《到達了沒有》
演出|林依潔團隊、羅文瑾稻草人舞團
時間|2019/03/23 14:30
地點|華山1914文創園區東3館烏梅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