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合當代舞與街舞身體的日本編舞家梅田宏明,於2021臺灣國際藝術節(TIFA)推出包含了新、舊作的「雙舞作」製作,除了讓觀眾可以見到其結合影像與跨舞種肢體的經典作品外,也透過臺、日的跨國共製新作,嘗試跨文化的身體探索。而對於臺中國家歌劇院作為共製單位來說,也能為臺灣舞者增加與國際知名編舞者合作的經驗,並藉此增進臺灣舞者的國際能見度。雖然本製作是在上半場先演出新作《並存序列》(以下簡稱《序列》),下半場才呈現舊作《存在粒子》(以下簡稱《粒子》),但就其創作理念與美學發展,此文必須先討論舊作中的身體與視覺美學,才能就其發展脈絡探討新作。
《粒子》首演於2015年,是梅田的獨舞代表作之一。梅田自身的跨舞種身體與其掌握劇場影像的精準能力,讓觀眾感受到獨特的劇場知覺。舞作開始於梅田站立於右舞台,結合數位雜音所構成的節奏,梅田讓動作從身體各部位開始流動,透過街舞的脈衝韻律,呈現出結合當代舞的動作發展與街舞的動作質地。後方全投影的白光線條,讓幾乎全黑的舞台呈現一種視覺的流動感。不同於現代舞常有的舞台空間運用,梅田大部分時間僅立於右舞台,並未位移,然而後方線條由左舞台至右舞台的流動,讓我感受到梅田在全黑的舞台上快速流動的錯覺。因此,此作中如此肢體、影像與聲音的結合,似乎有意以極簡的視覺效果,表現知覺操弄的幻象。梅田獨特的劇場美學,清晰地表現於此作之中。
《序列》為臺中國家歌劇院共製、NTT-TIFA首演作品,梅田與跨國(台、日)、跨舞種(現/當代、街舞)舞者合作,各位舞者的個人身體特色與訓練背景清楚可辨,為「並存」一詞下了貼切的註解。兩位街舞背景的舞者——來自日本的AYUMI與來自臺灣的洪翊博——表現出街舞的爆發力、地板動作與脈衝式節奏,對比三位具芭蕾及現/當代舞背景的凃立葦、王甯與中村優希,所擅長的扭轉、流動與重心轉移,加上每位舞者的個人特色,舞蹈的多樣並存,可以看見梅田在編舞上企圖在突顯而非融合差異。
然而多樣的並存,亦非無序。舞作的編創似乎採用結構即興的方式建立動作,舞台上可見舞者之間,在時間與空間要素上互相關照,例如舞者相互成為cue點,一方的動靜變化,驅動另一方動作開展;又或另一段洪翊博試圖跟隨另一舞者的動作線條與形狀,卻又因此自身的街舞訓練,呈現出相似的擺動形狀,卻又配以截然不同的動作質地。結構即興的編舞手法,架構了動作「秩序」,卻也因此挑戰了「秩序等同單一」的直覺想像。
《序列》可視為《粒子》的延伸作:從獨舞延伸為群舞,影像亦從線條延伸為顆粒。舞台背幕投影的影像皆由流動的巨量粒子組成,這些粒子流動的速度與聚散,似乎呼應著編舞結構,例如當三位舞者分散於左右舞台,粒子便流轉於影像的左右兩側,像是呈現了舞者之間的能量流動。然而,不確定是否為編舞者刻意安排,或是硬體限制,粒子影像多次快速停止,或是出現類似運算遲鈍的卡頓,儘管這些速度的瞬間歸零或變化,或許呼應了舞者的動作停頓,然而舞者不間斷的呼吸,與舞者之間不間斷的相互關注能量,卻與後方數位影像的全然靜止,呈現了強烈的對比。舞者身體變動於凝結與流動之間,所呈現的特殊身體,與數位運算的絕對二元所呈現的「動」、「停」截然不同,舞者的靜往往並非之的停滯,舞台上的能量流動與呼吸並未真的中斷。這種對比反而讓後方影像與舞者表現有些扞格,呈現出與《粒子》中獨舞者與後方影像的知覺融合完全不同感受。
從《粒子》到《序列》(雖然節目演出的安排是相反的),可以看到梅田在《粒子》一作的成功之後,試圖繼續探索其劇場美學可能的發展方向。從獨舞轉變為群舞,《序列》一作透過跨國共制,試圖引入更多的肢體元素,然而不同於梅田自身對於不同舞種的掌握能力,當舞者受限於其自身對於特定舞者的表現方式,例如街舞者常常使用顯而易見的街舞動作,似乎打破了《粒子》一作的視覺融合,突顯出舞者之間的差異。加上後方影像的卡頓,也讓影像與舞台有了區隔,《序列》一作反而像是一個探索的過程,而非未表現出如《粒子》一作精緻的成果。這樣的結果,可能是受限於疫情下的跨國製作困境,編舞者與舞者工作的時間與方式,無法達到動作與技術上的精細調整。但必須讚許的是,梅田跨國共制的嘗試與其持續探索獨特劇場語言的努力,一位編舞者的成功,並非僅是單一作品,而是如何發展出其為人著稱的劇場美學。就此點來說,梅田的嘗試依然可貴。
《並存序列、存在粒子》
演出|編舞—梅田宏明
時間|2021/03/20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 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