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找到了,但演員在追求什麼?──《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
4月
28
2022
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江之翠劇場提供/攝影林筱倩)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64次瀏覽

蘇恆毅(專案評論人)


「鄭元和與李亞仙」的故事傳播,淵遠流長,且以才子佳人經歷落魄、為愛追尋、最終團圓的起伏跌宕敘事模式讓人印象深刻,縱使為片段演出,崑曲中〈打子〉的訓兒、〈剔目〉的激烈規勸,或如歌仔戲中〈蓮花落〉一段的乞食唱腔,也讓人動容,足見此故事在舊本演出中,無論是愛情故事的情節推展,或是內容的勸善教化,均各有引人入勝之處。這樣的經典作品,還能有何種詮釋空間?著實讓人好奇。

江之翠劇場《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演出時並非直接以舊本故事進行演出,而是透過現代戲劇的開場,將慌張焦急、遍尋不著「球」的後場實況置放於觀眾面前,之後才開始「正式演出」。

台前台後、傳統現代、戲裡戲外的對照

但「正式演出」究竟始於何時?是舊本中的〈踢球〉、〈剪花容〉、〈蓮花落〉三段的梨園戲演出才是正式開演?還是開場前的後場實況,便已是演出的一部分?這個疑問,或許可以從觀看者的期待角度來解答:對於喜愛梨園戲的觀眾而言,上半場的舊本演出,雖然失去了關鍵物件的「球」,三段折子的排列也非按照舊本情節先後演出,但仍然保留了傳統的演出形式,從而能夠欣賞梨園戲的演出特色,直到下半場的現代演出,才發現三段折子的演出是被鑲嵌在現代演出中。

對於相對不熟悉梨園戲的觀眾,或是甫從江之翠劇場另一代表作《行過洛津》而來的觀眾來說,此種「傳統/現代」、「台上/台下」的對照,反而會興起熟悉感,從而將本作視為傳統戲曲的現代實驗,因此是一齣從後台開始即是正式演出的「現代劇作」。


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江之翠劇場提供/攝影林筱倩)

此種參差交錯的對照形式,或許與《行過洛津》相同,均是出於導演陳煜典的構思,讓在臺灣幾是稀見劇種的梨園戲演出的精緻性,能夠透過劇中劇的對照保留,並傳達給觀眾。但《行過洛津》與本作的差異性在於:《行過洛津》是透過〈益春留傘〉,向清代時空背景下的演員,同時也是觀眾的情感上的投射與對照;而本作則是向現代演員,同時也是梨園戲傳習者自身,進行更內在性的探問——為何要表演?為何要學這個劇種?要如何才能讓理想與現實共存?這些疑問,恐不只是演員自身的焦慮,更是在現代臺灣,梨園戲如何維持下去的焦慮。

作為本劇的象徵物件「球」,在劇情將近尾聲時,被投入觀眾席,是打破了劇場的第四面牆,或許也是希望觀眾一起承接起什麼:可能是傳統藝術,可能是梨園戲的形式,也可能是各種劇場人生中的中心目標,讓觀眾在這場演出中,亦有屬於自己的身分。

失落的球,技藝的象徵

當然,如同劇中所說「球也有自己的位置」,每位演員,甚至是台下的觀眾,也都有在這個作品中相應的身分。

既然這個作品要對應的是演員自身,那麼他們在下半場中,除了倒在地上的鄭元和(魏美惠飾)外,逐一以模擬面試的形式,上台自我表述、揭露,這樣的表現形式,讓演員以「本色」出演,訴說自己對於表演藝術的認知,為何進入劇團,對於劇藝的追求,甚至是對生活與認同的不安感等,帶出表演藝術工作者在舞台下的真實面貌,同時也讓那顆從演出一開始便失去的球,對照出演員生命中的徬徨。

如前所述,球的投向觀眾,是要讓觀眾去承接;但球的失落,在整個演出中看似少了重要物件,卻依然(也必須、勉強)能維持整個作品的演出發展,似乎是在說:少了這個中心,這個演出,甚或是這個劇種,依然能夠存活。

而就在以為本次演出將會變成無球版的〈踢球〉時,那顆失去的球卻出現在鄭元和/魏美惠的懷中,且球會出現,正是四位李小姐們要讓鄭元和/魏美惠來當他們的老師時才出現的。


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江之翠劇場提供/攝影林筱倩)

舊本鄭元和因落魄而成為歌郎,而魏美惠是江之翠劇場中,少數在實驗作品裡維持演出傳統劇目的生行演員,這樣的身分,代表著在他(們)身上擁有的某種技藝,從而表示那顆「球」不單是普通的球,而是劇中的核心物件,更是「技藝」的象徵。因此當球被找到,接著重新演出〈踢球〉,一切瞬間回到正軌,彷彿演出中的慌張都不曾存在。

然而,「球」找到了,演員也有了仰慕,並可向之學藝的對象,可是那份「演員在被理解為成功之前,很難被視為正常的工作」喪氣感,以及生活命脈如何維繫的生存焦慮,在劇中似乎並未因為球的出現而被撫平,反而是在〈踢球〉中的歡快,球飛往觀眾席後的清唱,與二度自我表述中逐漸收束完結,成為既是浪漫、卻也帶著哀傷的氛圍。

鄭元和與李亞仙的球被找到了,但演員的個人職/志業追求,依然持續在前台與後台上持續進行,直到信念達成的那日。

《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

演出|江之翠劇場
時間|2022/03/26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南管現代化之餘,當然應關照南管文化應有的細節,如果演員不能在功底上做足,永遠都是缺失了一角。但在當下的時空環境中,又怎能責怪演員的不用功?為了生活奔波流連,哪還能專心一志的奉獻梨園?(楊純純)
4月
28
2022
「球」的消失與出現再次擾動了《鄭》的虛實狀態,甚至在解讀上更詭譎地指向了某種真實不過的真實,也就是江之翠劇場、乃至於梨園戲的現況——這個現況可被積極解讀,也可能共存著消極的苦澀。(吳岳霖)
4月
12
2022
《鄭》提煉了南管戲的精華,重新打散、和泥並重塑,捏出了南管演員的群體意象,無論是來興、球女或唱曲的諸位李小姐,皆能訴說各自的追求與迷惘,不再只是戲中無聲的配角,用一曲「三千兩金」唱出心之所求。(林慧真)
4月
02
2022
除此之外,《劈棺驚夢》本質上也有「頭重腳輕」的問題。京崑的演法,大致上切成前半思春、重逢、假死,後半試妻、劈棺、自刎,且融入紙紮人的演出,強化驚悚氛圍。但《劈棺驚夢》將群戲與多數看點集中於上半場,下半場則留予主演進行內心敘事,無論是視覺畫面或情節調度,都有明確的不均衡感。
7月
26
2024
本齣戲看似按演義故事時間軸啟幕,卻無過多三國人物出場,一些重要事件,甚至是赤壁之戰,都僅用荀彧唱段或幕後合唱轉場,虛寫歷史,去脈絡化明顯。如此濃縮主題核心,觀眾視域下的時空感會稍顯模糊,也較無法先入為主。對此,編劇在唱詞上大量打破傳統歌仔戲七字正格,擴大情感空間,潛入角色幽微,跳脫傳統三國戲框架,卻也成功襯托出曹操得意與懷疑自身之對比。
7月
25
2024
劇作原型《徐庶下山》出自外台民戲劇碼。搬進室內劇場後,選擇將演義故事轉換為武俠類型。武俠風格釋出較為寬闊的抒懷空間,民弱官強的亂世無奈、剷奸除惡的情義雙股糾纏,武俠本身混合感官刺激及抒情浪漫,淡化了演義戲碼的歷史色彩,趨近大眾娛樂形式。
7月
24
2024
劇團準確地將有限資源投注在最關鍵的人才培育,而非華麗服裝、炫目特效或龐大道具。舞台設計雖無絢麗變景,卻見巧妙心思。小型劇場拉近了觀演距離,簡單的順敘法則降低了理解故事的門檻,發揮古冊戲適合全家共賞的優勢。相對於一些僅演一次便難以為繼的巨型演出,深耕這樣的中小型製作,當更能健全歌仔戲的生態。
7月
16
2024
歌仔戲是流動的,素無定相;由展演場所和劇團風格共同形塑作品樣貌。這齣《打金枝》款款展示歌、舞、樂一體的古典形式;即使如此,當代非暴力觀點可以成為古路戲和解的下台階,古路陳套歡快逆轉後,沾染胡撇氣息,不見胡亂。為何一秒轉中文的無厘頭橋段可以全無違和?語言切換的合理性,承載著時空及意念盤根錯節構成的文化混雜實景。
7月
15
2024
《巧縣官》在節目宣傳上標舉的是一齣「詼諧喜劇」,於現代高壓的工作環境下,若能在週末輕鬆時刻進入劇院觀賞一場高水準的表演,絕對是紓壓娛樂的最佳選擇,也是引領觀眾接觸京劇表演藝術的入門佳作。
7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