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姓爺,各自表述《國姓爺之夢》
12月
13
2021
國姓爺之夢(三缺一劇團提供/攝影鄭雅文)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754次瀏覽

吳依屏(專案評論人)


《國姓爺之夢》是一齣三缺一劇團的誠意之作,演員演得過癮,觀眾也看得目不轉睛,更可以大膽地說是實驗性小劇場的完美典範。此外,我也十分驚豔於這齣戲演員肢體與聲音的靈活運用、大膽實驗——此劇演員情緒節奏的複雜豐富,以及聲音語言的流動自由,這齣戲不再僅僅拘泥於某種戲劇類型的框架中——由於演員肢體及聲音的多元運用,這齣戲整體走向抽象化、意象化的形塑概念,而非寫實歷史劇。觀眾在觀看時,不是去回想比較歷史中、課本上的鄭成功,而是去感受體會自己心頭上、腦海裡的「我的國姓爺」。這種將鄭成功從傳統歷史刻板印象抽離出來,將他複雜化、現代化,甚至台灣化的劇場實驗,提醒了我,這是一晚屬於每個人自我與他的某種幻夢體會(aka 我與國姓爺的那一夜)。

最讓人佩服的是,此劇的道具/物件使用,達到了某種可說是隨手捻來卻又完美流暢的調度。畫框成為了人物轉換、交替出場的巧妙使用,透過留白有形的畫框,使得演員自由轉換角色的靈活度大增,成為某種角色身份的暗示。同時,畫框也成為傳達思念或表達情感的具體象徵,瑪麗思念著畫框裡的約翰、老兵思念著相框裡的妻子——這個畫框成為情感意念的具體投射目標。除了畫框之外,收音機及偶的使用,也十分高明。演員們運用自身的聲音轉變,來演出轉換收音機頻道的情況,不僅趣味叢生,也展現了演員們的扎實訓練。最讓人感動的是偶的使用,不論是表演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長官揆一,或者是母親化身為花鹿的狀態,又或者是印尼船工與他的女兒,憑著簡單的偶臉、靈巧的手指表演、情感豐富的聲音情緒,觀眾得以迅速沈浸於這許多片段的表演之中,感受其中的柔軟情感。


國姓爺之夢(三缺一劇團提供/攝影鄭雅文)

雖然我認為這齣戲有其成功之處(而且是十分成功),但或許就像導演自己在臉書上的訪問片段所說,這齣戲的文本是從排練場上長起來的,編劇必須反覆修改劇本以配合演出。因此,這齣戲的文本本身呈現多重敘事、多元對話的情況,再加上六種語言的穿插使用、不同時代人物的搭配交錯,讓整齣戲缺乏明確的邏輯脈絡。每個片段都十分奇妙有趣,但當觀眾試圖梳理釐清整齣戲的骨架紋理時,卻發現段落之間的衝突矛盾,甚至可以說是混搭亂彈。但或許這種混亂多元的「狀態」,正是貼切暗喻台灣這塊土地的最適合摹寫。

這種文本大亂拼的最佳代表,又當以國姓爺為最佳示範。我們看到他如何巧妙地藉由老兵的口頭禪:「蔣委員長萬歲!」與蔣中正連結起來。兩者之間存在著類似的情境:同樣渡海逃難、試圖反清復明/反攻大陸、相同的壯志未酬身先死;卻也面臨現今台灣人賦予他們極為不同評價的奇妙處境,兩者間的雷同與差異值得觀眾深思。

國姓爺在這齣戲中被賦予了多重角度的討論:他與瑪麗的虛擬情感、化身成魅力十足的搖滾巨星國姓爺、海賊王暱稱的國姓爺,甚至是被迫與他人競選的一號民選代表國姓爺。可以說,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國姓爺。他對你而言,究竟是清朝版的蔣中正而已,還是海賊王般的大航海冒險家,都由你自己定義。因此,國姓爺在這場表演中被重新複雜化、現代化,甚至台灣化,觀眾或許無法決定該如何定義或定位他,該討厭他或追隨他。但在這場精彩豐富的表演中,我們將忘卻那些紛紛擾擾的政治正確煩惱,跟隨國姓爺的搖滾嘶吼,大喊一聲:「國姓爺never die!」。

《國姓爺之夢》

演出|三缺一劇團
時間|2021/12/03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一樓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我欣賞三缺一劇團處理臺灣歷史記憶的企圖,這確實是今日臺灣社會在摸索自身主體性時不可忽視的關鍵。這篇評論基於肯定此意圖的立場,並進一步討論,這齣戲以什麼手法處理臺灣歷史記憶,帶來什麼感受,是否還有其他的可能。(洪伊君)
12月
22
2021
《國姓爺之夢》也有相似的問題,雖然不過份集體感傷與療癒,但卻依然「政治正確」,揭露歷史,卻失去主體;探尋著失落的記憶,卻少了些歷史眼光——特別是最後一場,四百年來所有角色如同《最後的晚餐》同桌而食、相笑而語,並置也調解了所有的歷史恩怨。(黃馨儀)
12月
15
2021
《國姓爺之夢》建基在「『假如』這些角色真實存在」的雙重後設手法:讓假的劇場演出,演繹了假的角色生命故事,進而弄巧成真,讓劇場重新回歸其應有的敘事價值⋯⋯民族主義因此不再只是一種意識形態或政治運動,而是一種更複雜深刻的文化現象,或說是一種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丁家偉)
12月
13
2021
針對作品的意義來討論,本劇唯一的主題即是劇名,略顯單薄;縱然譯導楊世彭認為除了「真相」,還更深層討論了「謊言」的意義【1】;然則,也僅是一體兩面的層次。
12月
10
2024
從前作到此作,都讓人感到作品內裡含有一股很深的屈辱感,源自非常厚重、塵積的離散與剝奪,譬如當看到阿梅和Briggs在仿新村屋構的舞台上性交時,那是我們都有感的,殖民的傷痛。為什麼那麼痛的話要由女性來說?
12月
09
2024
讓我們能夠更進一步看清與推進思考,本劇所嘗試對話的當代難題:究竟什麼樣的「人」、「者」或者「眾」,才能夠在這個時代有效地統一起「沒有歷史」的主體形象,使之成為有效地置入歷史,乃至介入歷史的主角?
12月
09
2024
對導演來說,歷史事件的晦澀之處不只出自文化或歷史上的距離,更在於缺乏言論自由的討論正當性脈絡,就像大多數人明明知道這樣是有問題的,卻因為服膺於現實而陷入「雙重思想」(doublethink),導演也面臨了該不該解構議題的困境。
12月
09
2024
可惜的是,全劇收攏在計畫成果的樣板宣傳,無法深切開展劇中拋出諸多議題的辯證向度,像是身分認同、文化觀光、地方創生等,而是流於產官學體制交纏下的文化產品。
12月
06
2024
這並不是一齣攸關階級問題的社會寫實作品,相反地,在這個時時充斥著怪誕節奏與聲音的劇場空間中,支配著行動的並不是具體的物質條件,而是追求「正常/不正常」認同判斷而被抽空的精神狀態。
12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