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喧囂的孤獨《國姓爺之夢》
12月
13
2021
國姓爺之夢(三缺一劇團提供/攝影鄭雅文)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391次瀏覽

丁家偉(表演藝術工作者/臺大戲劇所研究生)


三缺一劇團的《國姓爺之夢》是一部以鄭成功作為主軸,貫穿台灣古今的通史。透過亡靈們的記憶,以虛擬與史實交錯的方式呈現,頗有新加坡戲劇之父—郭寶坤的《靈戲》的既視感。從語言學習到史料的爬梳,再到個人敘事的編創,最後到導演魏雋展的調度以及演員的詮釋,完全可以見得這部作品的野心,與用心與田野踏查的深度。

延續了土地計畫首部曲的特色,《國姓爺之夢》也是一部劇場性十足的作品。物件、儀式、偶戲,乃至於演員本身的表演,都被轉換成為劇場性符號,被精準調度;而演員自由穿梭於不同生命經驗,交錯敘事,不同時空的故事便在角色扮演之下,形成了獨特的疏離,卻具備沉浸式要素的劇場敘事。這種演員不斷轉換的形式,本身即成為某一種台灣歷史複雜揉合的真實體現,也是本次演出最為寫實貼切的理念手法,過猶不及、恰到好處。

而整部戲也並未因遷就於形式,而喪失文本戲劇性的深度。編劇胡錦筵將發散於場上的個人敘事,巧妙地以亡靈船做為主軸來收束;劇中的亡靈船除了傳統文化層次的意涵,同時集結了從古至今不同時期台灣人破碎的認同與失落,並解構了觀眾習於教科書大歷史的敘事進程,衍生出歷史時代錯綜下,受集體敘事壓迫的個人敘事,也串連起了不同時期、不同角色身分的意志,留下懸念。於是《國姓爺之夢》建基在「『假如』這些角色真實存在」的雙重後設手法:讓假的劇場演出,演繹了假的角色生命故事,進而弄巧成真,讓劇場重新回歸其應有的敘事價值,同時也展現編劇如何做到「最簡單的事,最難做好」的文本創作的底蘊。


國姓爺之夢(三缺一劇團提供/攝影鄭雅文)

台灣人的當代民族(國族)認同,倘若以後殖民的角度來看,台灣確實經歷了荷西、明鄭、清領以及現在國民政府統治的時期。從屬人主義的角度切入,目前當局執政者的態度看似要以安德森《想像的共同體》【1】的方式建構出台灣人的身分認同,如同其理論中提到:歷史社會學和比較方法,是研究民族主義最不可或缺的途徑之一。因為幾乎所有民族主義的現象,都同時涉及了歷史縱深(如特定認同形成過程)及跨國因素(如帝國主義擴張)。然而創作者必須有能力在歷史的正確性(accuracy)與理論的簡約性(parsimony)之間取得平衡,並且要有非常傑出的敘事(narrative)技巧,否則就會像蓋爾納(Ernest Gellner)一樣,捨棄某部分民族歷史性,成就了理論的陷阱,或者,變成另外一位當代民族主義理論家安東尼・史密斯(Anthony Smith)的純歷史途徑,產生瑣碎的「民族分類學」之中。歷史性的「擴散式論證」,此一極度困難的論證方式固然不在話下,即使是最根本的「比較研究」,都需要具備相當的知識和語言的條件。且,安德森將民族主義放在比「政治史」或「政治思想史」更廣闊的 「文化史」和「社會史」的脈絡當中來理解——民族主義因此不再只是一種意識形態或政治運動,而是一種更複雜深刻的文化現象,或說是一種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

優秀的敘事技巧,是形構民族的重要方式。安德森寫作《想像的共同體》的目的並不在解構民族認同。正如華特・班雅明的警句——他認為他的職志在逆其慣常之理以爬梳歷史——所提示的,安德森所關切的「職志」是如何 「歷史化」(historicize)與相對化民族認同:民族和民族主義問題的核心不是「真實與虛 構」,而是認識與理解。

扣回劇末不同民族角色的各自喧囂,「民族」是一種想像的政治共同體——並且,它是被想像為本質上有限的(limited),同時也享有主權的共同體。也就是沒有任何一個民族會把自己想像為等同於全人類。這也是到了全劇最後,多元族群與不同語彙的交織,也可以說是在台灣的歷史語境下,各民族的眾聲喧嘩中,難以掩飾的孤單處境。

註釋

1、班納迪克‧安德森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台北:時報文,2021年)。

《國姓爺之夢》

演出|三缺一劇團
時間|2021/12/03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一樓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我欣賞三缺一劇團處理臺灣歷史記憶的企圖,這確實是今日臺灣社會在摸索自身主體性時不可忽視的關鍵。這篇評論基於肯定此意圖的立場,並進一步討論,這齣戲以什麼手法處理臺灣歷史記憶,帶來什麼感受,是否還有其他的可能。(洪伊君)
12月
22
2021
《國姓爺之夢》也有相似的問題,雖然不過份集體感傷與療癒,但卻依然「政治正確」,揭露歷史,卻失去主體;探尋著失落的記憶,卻少了些歷史眼光——特別是最後一場,四百年來所有角色如同《最後的晚餐》同桌而食、相笑而語,並置也調解了所有的歷史恩怨。(黃馨儀)
12月
15
2021
雖然我認為這齣戲有其成功之處,但或許就像導演自己在臉書上的訪問片段所說,這齣戲的文本是從排練場上長起來的,編劇必須反覆修改劇本以配合演出。因此,⋯⋯當觀眾試圖梳理釐清整齣戲的骨架紋理時,卻發現段落之間的衝突矛盾⋯⋯(吳依屏)
12月
13
2021
畢竟在現有既定的獨角戲形式與替代空間表演的客觀條件限制下,從文學文本到表演文本必然需要作出極大的跨越。因此,自己關注的重點在於創作團隊如何運用所選擇的空間進行表演敘事,達成現場與觀者的交流
4月
22
2025
四位歌者以科薩語、祖魯語和茨瓦納語進行的演唱,試圖召喚非洲這塊土地的過往先知,加上「Isicathamiya」獨特的社會文化意涵,似也透露了某種「過去的痕跡」——既是礦工族群的社會處境,也是肯特里奇向來關注的南非人權與殖民議題。
4月
18
2025
無論怎樣,《伊南娜計畫》是觀戲體驗的稀珍,一方面,受惠於劇場本是殼牌倉庫的樸實,沒有複雜機械的舞台設施,讓觀眾得以聚精會神於演員的臨在與肢體動作
4月
14
2025
我認為《伊南娜計畫》若能給出指引,那將會是尚未深究葛式劇場的神思,也就是通往過去、根源又能面質當下處境的當代敘事。
4月
14
2025
本文要處理的,既不是對於歷史、原作的比較考據,亦非限縮在免去歷史責任的表演效果,而是著重於,2025年版本《熱帶天使》所作出的種種選擇,如何透過音樂劇的形式外顯,反映出了對於1940年代歷史創傷的無法面對。
4月
14
2025
觀賞完《熱帶天使》,思索其中提及面對身為台灣人命運的提問,卻無從在劇中得到任何深度的思辨,反而淪為過度美化的情感故事,以天使的角度來敘說這些歷史下殘酷的艱難時刻與身分認同
4月
14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