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表演者不疾不徐地翻滾、躺臥、埋首於棉被之上,嘆氣、翻身,褪下她原先的衣物,又一件件套上父親的衣物,並再次執行同樣的行為,營造出朦朧的氛圍:究竟這是她自己,還是父親的習性?抑或是兩者的共同習性?作為父親的肉身的確消失了,但他的氣味、物件與習慣,卻不時在作為女兒的身上顯現。身兼編創與表演者的余彥芳利用這個主軸,融合戲劇與舞蹈,於演出中嘗試了許多方式來重現消失的父親。
首段,在妝扮成父親的模樣以後,女兒搖身成了父親的中老年男子之態,徒留觀眾於觀眾席,騎車短暫離開表演現場,再拿著點心回來,彷若回到自家一般,熱情地招呼觀眾,以演戲的方式出演了父親的角色。下一段,表演者切換回女兒的身分,從排練室一隅拉下畫布,躺在畫布上,徵求觀眾描繪她的輪廓,再依著自己的輪廓,親自做修改、增補,向觀眾補充那些她無法實際呈現出來的細節,例如父親更加壯碩的小腿肚、手臂上曾經被砍傷的疤痕。有趣的是,表演者使用魔術筆為畫筆,在作畫與講解的同時,有些筆觸也正在消逝,而後到了演出結束,回顧牆上的圖畫幾乎已消失大半,可看出這段演出在道具的選擇上,別有用心,緊扣著重現與消失的主題。
焦點再度放回排練室中央,表演者以肢體為主、口頭為輔,將這副女兒的身軀作為媒介,開始介紹並重現父親生前的日常行為,並邀請六位觀眾,於舞台上再現方才各自心中印象中最深刻的,關於她父親的姿態,接著與工作人員協力合作,將白色布料蓋住台上六位觀眾,再鑽進由白布與觀眾構成的空間中,拿著手電筒於其中穿梭、遊走。此段令我感動的,是看著燈光與那些「偽」父親的身影在投射在白布上輪番交錯,表演者雖然隱身於白布之下,她所打造與投射出來的視覺效果,代表了她潔白純淨、毫無一絲雜質的思念與愛;當父親的身影們逐漸消逝於白布之下,此時舞台設計巧妙地利用風扇安置在角落吹向白布,製造出波浪的效果,好似思念如大浪般襲來,無法安撫、無法制止。
演出末段,表演者脫掉父親的裝扮,再次穿回自己的衣物,回到作為女兒的肉身,舞出對父親的思念。在情感達到高峰之際,一位男性工作人員仿造首段同樣父親騎車返家的行為,騎車停到了排練室外,按了聲喇叭,舞台上的女兒驀然回首,觀眾也不自覺地隨著她的眼光望向外頭,在車燈倏地熄滅之前,是相似卻再也無法完全重製的身影,畫龍點睛地將作品中的感傷與思念於此時收束起來。
頗令我感到惋惜的是,整場演出中包含了許多即興發揮的成分,為了打破一般觀看演出的模式、與觀眾之間拉近距離固然是好事,但與觀眾之間沒有設防的交流,讓我不知自己究竟身在演出現場還是好友同歡會,因為作品本身的焦點因此被分散,整體結構變得不夠縝密;接近演出尾聲的編排,表演者欲達到情緒堆疊的最高點,似乎也利用即興的手法,在舞台上恣意舞動,讓身體動作訴諸真實情感,突破一般舞蹈演出中已被設定、編排好的動作,但卻也落入另一種自身的身體慣性,舞步好似在一邊思考如何突破中又一邊呈現,略顯凌亂。
觀眾並不期待如人魚翻等高超技巧在台上上演,而是期盼先前關於父親的肢體動作如何拿出來翻轉、重新編排、發展出新的組合與可能性,再度強調利用肢體重現父親、重現消失一事的主軸,讓情感傳達與肢體呈現的層面相互契合,也許會使作品顯得更加完整。
《關於消失的幾個提議Ⅲ》
演出|黑眼睛跨劇團
時間|2021/05/06 20:00
地點|驫舞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