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雲一的演出,雲2的《春鬥》幾乎是我自2008年起必看的演出,原因無他,坐落在雲門體系下培養新世代編舞家的雲2《春鬥》,標榜創意、新世代,自2011年起在創作邀約上更完全過渡到鄭宗龍、布拉瑞揚、黃翊為主要編舞者,無疑是台灣新世代舞蹈輿圖上必要觀察的一塊。自2013(或2011)年起,《春鬥》的編舞者在各自舞作開始前,會先出場對觀眾講一段話,作為簡短的演前導聆,舞團做這樣的安排,推測其意,除了讓觀眾能有文宣文字以外更進一步的線索,似乎透過編舞家們分享在創作過程中的實驗與探索歷程,暗示雲2作為新世代編舞家成長場域的重要性質。在這樣的脈絡與理解下,觀看鄭宗龍的《杜連魁》、黃翊的《浮動的房間》、布拉瑞揚.帕格勒法的《Yaangad.椏幹》,可以看見他們都在自己所信仰的美學試煉之路上堅持且持續前進著。
身體語彙的探索與實驗:藝陣身體、斷裂的太極導引身體、細碎的身體,是鄭宗龍近期作品中(《在路上》、《一個藍色的地方》)可見習題,但這次的《杜連魁》似乎跳脫?暫別?或已完成找尋身體語彙的階段,身體在這裡成為編舞者運用為說故事的元素之一,其他劇場元素如服裝、道具、音樂、文本的選用,有別過去相對於身體的低調,均擔負起重要的意義傳達,如服裝有現代都市人的襯衫褲裝、類農村居民服飾、象徵超現實世界的鮮豔罩衫以及黑色長袍;道具則以類似野台看戲的長板凳,以及黑色布幕於下舞台處營造「這是一場戲」的隱喻;更不用說乘載明顯文化意義的音樂、旁白以及文本選用,各種舞台元素均顯示編舞者有意營造異質、混雜的感受與理解框架。在這樣的場域內,編舞者到底想要觀眾感受到甚麼?對我來說,如果去年《一個藍色的地方》是直接透過身體語彙的挖掘直搗內心幽微處,細看《杜連魁》,雖疊上一層層混雜、嬉鬧的動作、服裝、音樂等符號華衣,然而這樣的喧囂,其實是為真正的後勁鋪路,也就是舞作最後在紅色燈光下舞者們並排原地彈跳卻終須停止,彷彿心電圖的波動總有走入停止跳動的那一刻,這樣直白卻深刻的人生場景,而停止後各自需要面對的即是隨著幕落繼續爬行的靈魂深處濕黏的黑色的地方。
一直以來,黃翊令我激賞的除了是他對於自己所信仰美學的堅持,更是他挑戰未知的勇氣。2014年版《浮動的房間》雖是延續2010年版本的核心命題,關於人與人之間、關於孤獨,卻加入了黃翊於演前分享最近學習的電影畫面感於舞台呈現如何可能的實驗,實驗過程固然重要也頗具啟發性,然而無可避免實驗結果會進入被檢視階段。對我來說,就黃翊運用燈光切換場景的手法,所造成的平行、交織的人生場景或甚至破碎時間性在舞台上的實踐都頗具發展潛力。然而不解的是,相較於以往黃翊在任何細節上的深刻琢磨與細膩編織,在這次《浮動的房間》卻稍嫌浮躁,是否場景的快速切換影響了要說的故事以及如何說故事的方法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在昏暗的燈光下、場景切換中、點到為止的線索、被上舞台用椅子撞擊作為打鬥音效卻與動作分離的幾次失誤點,造成抽離故事氛圍等種種因素下,我在浮動的房間裡浮躁了,也迷失了,不過也許這正是編舞家所期待的浮動?最後騷動的電話線以及孤獨的收場,也許意味著房間以外,無論如何的快速切換、如何的喧鬧躁動,都只是過眼雲煙,如大夢一場?在這一出一進之間,我試圖也彷彿感受到了,但我還是不知道。
呼應著編舞家布拉瑞揚.帕格勒法於演前說明即將告別雲2回到部落展開尋根之旅,《Yaangad.椏幹》[1]彷彿即是透過桑布伊的聲音與舞者的身體強化此決心與必要,單純卻真摯。舞者們身著象徵著冷漠都市的各式黑色服裝,散落舞台各處,重複著沒有太多裝飾性的動作,多是蜷曲、抽動、顫抖或如動物般爬行等,似乎繪出一幅現代都市病態叢林,當桑布伊的歌聲一出,必須承認當下的我被臣服了,尤其當他呢喃著族語彷彿祖靈的殷殷關切,其渲染力是大過肢體的。然而也許這也正是布拉的初衷,他曾於《藝想世界》的訪談提及[2],其實讓桑布伊的聲音、原住民的聲音被聽見才是作品出發點,甚至由歌聲引領舞者動作,而並非為了成就這支「舞蹈作品」。從這樣對於歌舞出發點的本意來看,也許布拉瑞揚已稍稍滑脫現當代舞蹈脈絡下舞蹈作為獨立藝術的軌道,而啟程進入部落尋根之旅,如同最後舞者們終於在歌聲引領下牽起手緩慢踏步。對我來說,布拉真正要開始的是在牽手之後的路途吧! 我期許著,也羨慕著。
明年的《春鬥》,我應該還是不會缺席吧,也期待台灣新世代舞蹈輿圖的各個島嶼版塊,持續碰撞、擠壓、震盪出更多想像的奇異景觀!
注釋
[1]卑南語「生命」。
[2]網路資料: www.youtube.com/watch?v=fHndGTs5eE8
《春鬥2014》
演出|雲門舞集2
時間|2014/04/17 19:30
地點|新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