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場華麗而輕盈的美夢《指尖上的幸福人生》
4月
19
2021
指尖上的幸福人生(臺中國家歌劇院提供/攝影Julien Lambert)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233次瀏覽
吳政翰(2021年度駐站評論人)

由比利時「阿斯特嘉舞蹈劇場」所製作的《指尖上的幸福人生》(Cold Blood),以七段死亡出發,回顧人生百態,試圖藉由一段段的旅程,透析出生命的樣貌和重量,並以融合展演和影像、交疊現實與虛構的形式呈現。如此題材和手法皆非罕見,但特別的是,在編舞家蜜雪兒.安.德梅的調度下,以雙手作為舞蹈支點,取代了人的形體,富饒創意,充滿多元的視聽元素,創造了一個如夢非夢、既真又假的超現實世界,瀰漫著一股浪漫奇想的色彩。

演出一開始,旁白就告訴觀眾,數到三之後,即將進入某種夢境的場域。這個場域,充滿了現實的疊影,像是死前數刻的返照。手掌如人身,指尖如腳尖,踩踏出舞步,隨著場面流轉,遊走於各處,包括客廳、大街、舞池、荒路、露天電影院、車內、草地、洗車廠、酒吧、森林、太空梭、夜空、霧中、雪裡、病房、城市等空間。空間裡的物件,時而不動,時而浮動,加上那雙不斷舞動的手,宛若交織出一幅幅超現實主義的畫作。這些如跑馬燈般流轉的風景,從黑暗走入光明,從模糊步向清晰,從灰白變得華麗,相互之間毫無連結,是一個人的不同人生階段,或是好多人的同個人生階段,或是一段段以斷簡殘篇所拼湊出的群像,抑或,只是由同一個「我」所折射幻化而出的萬物百態,如同貫穿全劇的那雙手最後在稜鏡中所疊出的萬花筒畫面一樣。

這些如夢似幻的場景,是由場上人員推出場景模型,在模型上動作,再透過即時攝影將內容一一放映到置於舞台中央的銀幕上。也就是說,這裡有兩個現場:一個現場是大銀幕,所呈現出來的是種種奇幻場面;另一個現場是大銀幕底下的舞台,所呈現出來的是奇幻場面背後的操作,亦即幻覺的成形過程。因此,作品一邊在營造幻覺,一邊在打破幻覺;觀眾一邊做夢,一邊看夢怎麼被做出來。整場「夢」的產製過程,設計高超,技藝精湛,各環節搭配得天衣無縫,使得手舞、物件、聲音和影像的編排成了一場絕妙的交響。就視聽調度和技術表現來看,這部作品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不過,引人深思的是,這道存在於舞台與影像之間的幽微裂隙,究竟是揭露「現實即是虛構」的破口,抑或只是放大奇觀成形過程、彰顯技術表現的踏板?整場下來,節奏明快,流暢無比,裂隙幾乎幽微到讓人忘了它的存在,彷彿深怕阻撓了這場美夢的進行。唯一刻意安排工作人員入鏡的一處,構不成挑釁,反被收編成了趣味。不僅這道裂隙的出現,讓生命本質充滿展演性,變得更為浮誇,而且種種片段內容缺乏危機,偶現的感傷也像是種美化的姿態,使得調性自始至終雲淡風輕。於是,這場視聽饗宴幾乎是在一片毫無威脅、歌舞昇平的情況下進行,背景演奏著各種渲染力強烈的音樂,搭配昏暗的燈光、陰鬱的氛圍,讓整體陷於一股華麗而優雅的耽美之中,所散發出來的濃濃詩意力量無意挑戰現實、解放現實,而是沉於懷舊,安於浪漫,甚至遁逃現實。

因此,這場關乎人生、走馬看花的美夢,一方面頌揚生命各式各樣的華麗奇觀,一方面打造了一場由技術堆砌出來的遊戲,這樣的幸福人生未免虛浮而顯得失重。究竟,這是種對生命的醒悟,或是種批判,或者不帶有任何意識前提,純然只是把生命當作是一種美的姿態展現?若是如此,生命和死亡的重量有多少,或許就真的不重要了。

《指尖上的幸福人生》

演出|比利時吻與淚創作群
時間|2021/04/10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中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回到形式與創作命題的關係,舞台上的電影拍攝技術展示構成了一個對命題的巨大隱喻——死亡,及其操縱之手。所有的意外事故、災難現場、迷人風景都是舞台上一雙雙手的創造,如同演出最後銀幕裡萬花筒不斷的分裂與聚合,透過展示在舞台正前方的影像製造過程更是一種明白的揭示:倘若此生有明暗起滅、璀璨炫麗的時刻,是有人拿著燈泡串在背後逼近與遠離、有人在一旁噴射煙霧與覆蓋陰影,世界的運行有其操縱之手,但在死亡之前,己身之手仍可撫觸、行走,盡情翻飛舞動。(梁家綺)
4月
14
2021
正因橫跨十年的時間距離,使這次重演成為一次帶有回溯與再感受性質的觀看經驗。從戶外野臺轉進劇院鏡框,《釧兒》所面臨的,已不只是形式更新的問題,而是如何在被收束的場域中,重新喚回原本屬於角色間的情感動能。
12月
10
2025
正因為如此的劇情安排,讓整齣劇有喜有悲卻不脫離白色恐怖時期的主題,使得觀眾時而笑時而哭,反覆在情緒中做轉換,不因為議題本質的關係而限制整體劇情氛圍的營造。
12月
10
2025
貓仔反對藝術淪為政治宣傳,但有趣的是,《父親母親》本身即是一部以「尋父=認同=自由」為軸心、服務於特定進步價值的作品。其與米粉所反對的政治宣傳,差別在於前者服務於威權,而後者服務於當代體制肯認的進步價值。
12月
09
2025
四位表演者以自身為起點,卻不斷透過身體向觀眾說明:台上的身體永遠不是單獨存在的。它由觀看、記憶、他者、文本、甚至自我凝視所共同牽引;在觀演之間的注視折衝裡,在表演者與自身的內部凝望中,一種不斷增殖的身體於是被生成。
12月
06
2025
那麼,《月海書》不只是特定個人對於說故事的執著,對戲偶意象或不插電聲響的欲求,更是在沒有確切語言結構與意義框架可供遵循的物件劇場裡,如何憑藉各種質地的聲音想像挖掘和感受故事的努力。
12月
03
2025
《蝶變纏身》,提出劇場作為思辯入徑與方法,回到「人是病毒」或者「病毒是人」的終極挑戰中,當然是其來有自的;理由僅僅在於:觀眾內在殷切著這樣一道思索戲劇之於現實的光!
12月
01
2025
在當今世界,詮釋《馬克白》的作品難以計數,王墨林執導的《祭典・馬克白》倒是給出一個意外:無政府主義的訴求,在劇中脫自白大鉉之口。對於這個宣告,有關注他劇場實踐的人並不生疏,特別是他近年來關切日治時期的台灣思潮
11月
28
2025
《我,有一個問題?》的創作便是依循在這種心理機制下,試圖讓每個行動能夠在已知的日常與未知的奇異間,為觀眾創造一個不以結論為導向、保持可能性與可感知的世界。
11月
2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