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比利時「阿斯特嘉舞蹈劇場」所製作的《指尖上的幸福人生》(Cold Blood),以七段死亡出發,回顧人生百態,試圖藉由一段段的旅程,透析出生命的樣貌和重量,並以融合展演和影像、交疊現實與虛構的形式呈現。如此題材和手法皆非罕見,但特別的是,在編舞家蜜雪兒.安.德梅的調度下,以雙手作為舞蹈支點,取代了人的形體,富饒創意,充滿多元的視聽元素,創造了一個如夢非夢、既真又假的超現實世界,瀰漫著一股浪漫奇想的色彩。
演出一開始,旁白就告訴觀眾,數到三之後,即將進入某種夢境的場域。這個場域,充滿了現實的疊影,像是死前數刻的返照。手掌如人身,指尖如腳尖,踩踏出舞步,隨著場面流轉,遊走於各處,包括客廳、大街、舞池、荒路、露天電影院、車內、草地、洗車廠、酒吧、森林、太空梭、夜空、霧中、雪裡、病房、城市等空間。空間裡的物件,時而不動,時而浮動,加上那雙不斷舞動的手,宛若交織出一幅幅超現實主義的畫作。這些如跑馬燈般流轉的風景,從黑暗走入光明,從模糊步向清晰,從灰白變得華麗,相互之間毫無連結,是一個人的不同人生階段,或是好多人的同個人生階段,或是一段段以斷簡殘篇所拼湊出的群像,抑或,只是由同一個「我」所折射幻化而出的萬物百態,如同貫穿全劇的那雙手最後在稜鏡中所疊出的萬花筒畫面一樣。
這些如夢似幻的場景,是由場上人員推出場景模型,在模型上動作,再透過即時攝影將內容一一放映到置於舞台中央的銀幕上。也就是說,這裡有兩個現場:一個現場是大銀幕,所呈現出來的是種種奇幻場面;另一個現場是大銀幕底下的舞台,所呈現出來的是奇幻場面背後的操作,亦即幻覺的成形過程。因此,作品一邊在營造幻覺,一邊在打破幻覺;觀眾一邊做夢,一邊看夢怎麼被做出來。整場「夢」的產製過程,設計高超,技藝精湛,各環節搭配得天衣無縫,使得手舞、物件、聲音和影像的編排成了一場絕妙的交響。就視聽調度和技術表現來看,這部作品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不過,引人深思的是,這道存在於舞台與影像之間的幽微裂隙,究竟是揭露「現實即是虛構」的破口,抑或只是放大奇觀成形過程、彰顯技術表現的踏板?整場下來,節奏明快,流暢無比,裂隙幾乎幽微到讓人忘了它的存在,彷彿深怕阻撓了這場美夢的進行。唯一刻意安排工作人員入鏡的一處,構不成挑釁,反被收編成了趣味。不僅這道裂隙的出現,讓生命本質充滿展演性,變得更為浮誇,而且種種片段內容缺乏危機,偶現的感傷也像是種美化的姿態,使得調性自始至終雲淡風輕。於是,這場視聽饗宴幾乎是在一片毫無威脅、歌舞昇平的情況下進行,背景演奏著各種渲染力強烈的音樂,搭配昏暗的燈光、陰鬱的氛圍,讓整體陷於一股華麗而優雅的耽美之中,所散發出來的濃濃詩意力量無意挑戰現實、解放現實,而是沉於懷舊,安於浪漫,甚至遁逃現實。
因此,這場關乎人生、走馬看花的美夢,一方面頌揚生命各式各樣的華麗奇觀,一方面打造了一場由技術堆砌出來的遊戲,這樣的幸福人生未免虛浮而顯得失重。究竟,這是種對生命的醒悟,或是種批判,或者不帶有任何意識前提,純然只是把生命當作是一種美的姿態展現?若是如此,生命和死亡的重量有多少,或許就真的不重要了。
《指尖上的幸福人生》
演出|比利時吻與淚創作群
時間|2021/04/10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中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