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陳佳伶(專案評論人)
在空無景緻與人煙的舞台上,唯有黑膠地板遺留的刮痕與被拆解的大環,靜置其中,瞬時有些迷惘,究竟來到了是個曲終散戲的表演場地,還是靜待揭幕的創作空間,抑或在某一時空境遇中,兩者已被不著痕跡地融接起,形成自我參照與循環的能量?物件的物理特性在尚未運動之始,已具備了表露的線索,它必定是沉重而堅硬,才能遺留如此顯著而夯實的行進軌跡;它的外型大抵不如想像中穩定,是可曲扭、並擁有變異分離的質性。
章節由記憶而起,就像是與物件初相遇,觀察的探勘轉為觸覺的摸索,聲響則是附加而來的效應,摩娑與刮擦的動作,形成極靜中才能感受到的聲音,金屬的紋理在無數次的接觸中,變得平滑而溫馴,它當初的野性不羈,都在砥礪打磨中轉印至愈益粗糙的掌心,環與手分別以自身的減損彰顯了對方的成就。重量與質地也是屬於物件環節的特性,負重與手執的沉甸感是否有所不同,共同的背負前行可否有比單向的拋擲,更能達到身與形彼此的共鳴,以人的身體度量屬物的律動彈性,在反作用的力場中,喚醒主體與客體可相替的共舞關係,形構著物我兩忘的目的,開展了現場能見可聞的共感頻率。
楊世豪 After(財團法人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攝影李欣哲)
在兩個段落中的靜與動及慢與快,感受到一種身體的寫實主義,如果說上一段靜態的脈動,是透過自我扮演所形成的追憶過程,那這一段極為躁動的情緒,就是在重現表演場域的戲劇張力,不論是將自我映照於外,或是摺疊其中,都歷經了時間的積累與轉化,不再是那個充滿欲求的原我,而是摻入純化後雜質的我,有著更多的意識與思辨依附其中。大環的生命力因循著速度感,被暫時收納進身體的操控裡,受動能的催化服膺著慣性而動,但也正是拋下那游移的心緒,讓本體儲存著自動性的機械能量,產生了加速度運動,在快速的旋轉中,仿若錯視了軸心線的存在,而身體似乎也要能辨識那條虛線,才能落實自己的軌跡,才不至於產生偏移與眩惑。身體雖可覆手宰制,卻也仍需克服反逆而來的搖晃衝擊,經由不綴地技藝磨練,始能促成兩造的平衡相惜。
大環與身體也好似運用了軸心旋轉時,所產生的離心曲線,將物與我拋開了既定的套式,拖曳出恆常的慣習,在動能趨緩後,才能另闢蹊徑轉入靜態的解構與重組,若大環有屬於自己的靈性,難保它被拆解、重新賦形後,還能是原來的大環嗎?所幸與之相互扶持與較勁的身體,擁有技藝的積累與靈光的紛呈,讓它在不動中也得以照見堅韌之餘的可變性,不論是動如機器,或者靜如雕塑,本心依舊常在。演出終有觀眾散去的時刻,從面對他人的狀態,回歸到創作正視的自己,哪一個片段會是自我真實的期待?真實的面向所指,並非自行演繹創作作品,更非揭露自己的在場,也不是單一地浪漫化物我關係,寫實含括的是理性而節制地反映自身所處的創作意志,開啟多面向思索的表演取徑,勇於拾取與排解小我的片段提問,因為那或許是更大群體的共同難題。
《After》
演出|楊世豪
時間|2023/04/28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