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應該要在寶藏巖的防空洞演出的《After》,因為技術上的問題,移到了邊境52展間。因為如此,我完全沒有經歷「汗流浹背的苦修」【1】,倒是覺得冷氣挺涼挺適合農曆七月給人的陰森想像。演出本身也是陰森森,講述著死亡與幻覺,靠人靠得很近。我覺得這個演出最有意思的事件,發生在還沒演出前,執著燈的領路人說:「如果你想離開,可以把手舉起來,我會把你帶出去,但是,這場演出也需要中止。」這真是一個強大的道德約束,只是五個觀眾,但任一人的決定都會影響所有人,契約的簽訂是觀眾走進展間看演出的瞬間,這不由得讓我想到《半身相》最後賦予觀眾的任務,只是《半身相》對觀眾賦予的任務,僅鎖定在一個人身上,而8Rojo與觀眾締結的這個契約,卻是所有觀眾共同分享的。這聲明/契約同時也暗示著接下來的演出,或許有人會覺得不自在,不舒服,又或者恐怖。由於演出前讀了節目單,已知道是一個與自殺、謀殺、死亡、幻覺有關的故事,配著農曆七月剛來的心情,確實是覺得有點可怕【2】。
抱著這樣的心情走進展間,放好包包,走進漆黑的小房間裡面,根據引路人的指示,坐在桌前最中間位置的人,確定每個人都坐好以後,需要搖一搖桌上的鈴。我正好坐在正中間,面對著趴睡在桌上,戴著白色面具、身著白洋裝的女子。略顯緊張地搖鈴後,白衣女子坐起身來,演出便正式開始。故事利用明信片、書籍、筆記本、面具、小小的象徵器物展開,包含了女子Ana Maria Cires與作家Horacio Quiroga的相戀、婚禮、生子,以及其後的暴力、幻覺、死亡。演出與觀眾距離相當近,運用了觀眾身前的桌子將Ana Maria Cires的演出與燈光的操作作出了區隔。坐在正中間的我,在相戀的橋段中,可以感覺到演員的頭髮拂過大腿的癢感。當然,在黑暗中演員在背後的呼吸聲,也讓人感到隱隱然的可怕,坐我身旁的朋友也經常突然嚇到又當場恥笑自己。我想這個演出確實是無法有更多觀眾了,桌前的五位觀眾,礙於桌燈的位置,對於坐在桌子側邊的人來講特別的不利,儘管演員盡量照顧到每個角度,許多展示物件以推動事件進行的片段,還是可以感覺到坐在側邊的人試圖看見物品的騷動。
除了技術的實際考量,少量的觀眾,對於演出來講是必要的;在偶而全黑的環境裡面,每一個人的感知都會被放大,每一個人的戒慎恐懼或聆聽狀態,都會彼此影響。如果人再多,這種集體傾聽的狀態就有可能破局,畢竟當觀眾的人也會觀望其他人的反應,來決定自己的反應;小數量的觀眾,幫助演出能夠維持在幻覺之中持續前進,同時,也幫助黑暗成就為一種共感。因為空間小,觀眾見證死者回溯這死亡歷程的同時,也在經歷死亡過程中的一部分,觀眾所感受的光與聲音,也是演出者所感受的光與聲音,中間有一次觀眾幫忙操作燈光幫助演出進行,或許算是暫時跳脫演出幻覺的片刻,但共同建築幻象的任務性,應該還足以保持演出的張力。嚴格說來,這個演出玩出來的,是距離與空間限定下的共感與恐怖。因為距離近,每一個物件的象徵意義或細緻程度都必須考量,8Rojo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相當厲害,尤其是面具,每一個都有著不等程度的恐怖,不只是外型,而是面具所賦予的意義,例如面具上手指緊抓臉龐的位置,像是他者又像是自己的痛苦,這都是相當細緻的操作。
那麼,在這共感之中,我是否曾經想要舉起手離開呢?就「恐怖」本身,其實沒有,但就「重複」恐怖與幻覺上,或許有一點。當Ana Maria Cires一點又一點揭露丈夫書寫內容本身的異狀,一次一次於睡夢中感受死亡、怪物、暴力,一次一次重新醒來,我開始有點擔心節目單裡面說經過七天七夜才過世,是不是代表演出也要演七次她的幻覺才會收尾。恐懼就像是嗅覺,在類似的刺激當中久了也會疲勞,所以當經過第四夜,終於走到死亡時,老實說內心鬆了一口氣。同時,因為節目單已經相當程度說明了故事的架構,我們能沉浸其中的,也就是那些不在環境裡無法經歷的黑暗與恐懼。沈浸式演出總是有那通過儀式後慢慢進入的適應期,但同時也有適應以後腦袋又開始清醒的瞬間,就像對黑暗一旦習慣,其包覆身體的壓力可能就會慢慢減輕。我想《After》算是停在一個相當好的時刻,讓觀眾到最後一刻還可以跟女主角處在同一個感受之中,不介入、見證著,一起結束。
註釋
1、引自曾志誠,〈大或者小?── 一個關於藝術本質的辯證《After》〉, 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30820。
2、事後與演出團隊的台灣協辦方閒聊,發現農曆七月與演出的時間,其實是個巧合。
《After》
演出|8Rojo(加拿大)
時間|2018/08/12 19:00
地點|臺北寶藏巖國際藝術村 邊境52展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