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發聲《趙氏孤女》
5月
04
2020
《趙氏孤女》讀劇演出(蔡逸璇提供/攝影蔡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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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美芳(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當行事曆上的演出一齣齣因防疫考量紛紛取消或延期時,意外讓原本在大團環伺夾縫求生存的戲曲讀劇演出,得以逆勢操作擺脫被邊緣化的困境。不過也不能完全無視疫情威脅,相關配套措施不可少,百人場地只保留三成座席,所有人員包括演員樂師全程口罩都得戴好戴滿。《趙氏孤女》讀劇演出更採用電子票券減少接觸風險,連驗票後的入場憑證,也十分應景改為洗手香皂一塊;雖然香皂的體積份量並不利於攜帶出人,倒也彰顯了劇組靈活應變的創意。

年輕的女性編劇蔡逸璇以《趙氏孤女》名篇,直接挑明衝著經典《趙氏孤兒》而來。時代不同,觀念遷異,觀看傳統老戲時往往都得先卸下邏輯思考的雷達,以免被劇中摭拾即是的種種政治不正確悶雷炸得無處藏躲。《趙氏孤兒》又名《八義圖》,戲裡諸多「忠義」之士做出各種犧牲,只為保存甫出生的趙家後人,成全趙氏一族報仇除奸雪冤的使命,留下「萬古流芳」美譽。一向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忠孝節義,真能放諸四海而皆準?創作者浮想聯翩:倘若當初莊姬公主產下的是一名女嬰,「她」還能以正統之姿得到眾人的犧牲護衛,名正言順地為家族冤屈報仇雪恨嗎?還能有擁有稱名的經典劇作為後世傳唱不歇嗎?在「history」裡一切理所當然的作為,換成「herstory」就完全變了調。倘若一開始就是性別「不正確」,孤兒究竟該如何自處?

劇作者預設觀眾早已熟知《趙氏孤兒》情節,在既有架構上騰挪翻轉。安排程嬰將女嬰當成男兒撫育,想方設法抑制其女性性徵發育,取名「程武」而後正名「趙武」,要求其勤習武藝以便報仇。莎翁名劇《羅密歐與茱麗葉》中羅密歐曾說到:“O,be some other name.What's in a name? 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t other word would smell as sweet.” 玫瑰即使不叫做玫瑰,芳香依舊;不論叫做程武還是趙武,都是那位沒有自主選擇權的孤兒。孤兒尚且有名,孤女呢?本劇英文劇名取為「I Am My Own Name」,「她」──終究無名!

讀劇形式一如演出,各依所需,多元並陳。戲曲讀劇活動雖不若現代戲劇活絡,臺灣戲曲中心兩屆「創意競演」的讀劇驗收,提供不少劇團嶄新的嘗試體驗。編劇蔡逸璇對戲曲讀劇更是熟門熟路,新近便有2017年劇本農場Ⅴ新創的《文武天香》與2019年修編的《寄身釵裙》。前者在新嘉義座呈現,筆者無緣親睹,但編劇曾在臉書發文自陳:舞台、燈光、服裝一應俱全;除了手上多了一本劇本,唱念做打一樣不少。【1】後者在台北納豆劇場,縱然是時裝扮相,舞台陳設、調度走位、身段曲藝亦皆備足。

不同於前兩部作品以更接近實際演出的方式運作,《趙氏孤女》選擇最簡約的版本──場上僅僅擺放五位演員與一位樂師的譜架及座椅,除了字幕別無長物。導演呂瓊珷身兼大反派屠岸賈,嗓音寬亮韻味十足,教人忍不住想開口叫好。孤女鄭斐文在《寄身釵裙》裡曾切入觀眾席,逗得師奶們個個既喜又羞,撩粉功力高超。如今端坐椅席,蒙上口罩,與觀眾保持著絕對安全的社交距離,頓成絕緣個體。且其自陳樣貌高帥英挺,內在卻是十足的少女心。劇中以真實的女性身份假做男子,在性徵發育、性別意識認同拉扯中,仍是一逕的中性褲裝打扮,聲音形貌也未有更明確的分辨,坤生本色蓋過生理女性的表現,不易辯證劇中角色性別掙扎。戲裡戲外都忠於女性身分的鄭芷芸,哀淒曲文的唱念緊扣人心,可惜編劇未多鋪陳對程妻從抗拒到支持孤女的心緒轉折,讓其激烈的作為失卻依傍。周聖淵分飾程嬰與編劇新添的孤女情人清輝,利用語言變化凸顯後者的外國人身分本是巧思智舉,但竟在孤女報仇後告知真相時突然以流暢台語對答,承轉過急令人錯愕。

上述四位外,另有「挽仙桃戲班」劇團團長吳宗恩包山包海,負責舞台指示、遊民、家丁、流氓、駙馬及所有零雜腳色,包括同時在場言說的三姑六婆、路人甲乙等。全劇只有他曾離開座位並有少許的演出動作,但也只有他不是戲曲專業演員;表演雖能自成風格,放在「『戲曲』讀劇」中仍不免有隔。

《趙氏孤女》標榜是「當代戲曲讀劇」,走出排練場嘗試以特有的呈現模式售票演出。劇中語言近乎日常生活用語,固然淺顯易曉,符合「聽戲」旨趣,卻也因而沾附了濃郁的舞台劇情味。尤其是國台語交雜的使用,儘管是現實生活的投射,終究沒能留存歌仔戲/戲曲漂亮獨有的氣口聲韻;孰得孰失,頗堪深究!

註釋

1、蔡一玄(蔡逸璇):〈歌仔戲怎麼讀劇演出?(劇本農場V系列之三)〉,個人臉書網誌,網址:https://reurl.cc/3D41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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