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為著風流才行來《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
4月
28
2022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77次瀏覽

楊純純(社會人士)


江之翠劇場 2022 年新作《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以下簡稱《鄭》劇),在青年編導陳煜典的安排下,以鄭元和與李亞仙的故事做為全劇核心,串述了傳統南管戲曲與現代戲劇演員、舞臺與人生、戲劇與真實之間的糾結與對應。

劇團挑選了故事中之三折作為本劇的主要段落,包括〈踢球〉、〈蓮花落〉及〈剪花容〉,但劇情的走向與安排,卻是以「球」做為組串全劇的軸線:以演出前找不到球為開端,開演後演員繼續找球,演出終了球終於出現,做為發展。

上半場的南管傳統戲中,所呈現的是一種對未來的美好想像,編劇並未選擇鄭元和破敗落難的情節,而是敷演其與李亞仙初識時亮麗燦爛的歡鬧場景。即便在〈剪花容〉一折,鄭元和亦是一派天真、貪看美色。風流如他,當下仍是未見現實生活困頓殘酷,直至李亞仙剪破花容以為明志。當舞臺上紗幕一落,無聲的轟然巨響,鄭元和驚嚇倒地。

這是夢醒抑或夢境?

中場片刻,燈光未收、音樂繼續、劇中人(鄭元和)也未離開,看似(是)中場,卻又好像成了戲劇與現實中的過場:南音樂聲中,觀眾自由來去,一時分不清虛實:這也是戲的一部分?從現實走來,從故事離開,而演員的日常不過就是如此。

下半場開始,感覺觀眾未曾從戲中離開,只是舞臺轉了一個方向,後臺空間如在眼前。青春演員,半套妝容、水衣便褲,如實如常的後臺風景,看似聊著生活的瑣事,也像是自言自語,叨叨絮絮,斜槓人生的自嘲,都似在訴說現下的艱難:卸下濃妝與戲服後的梨園麗人,也不過都是為生活奔走的普通人。

《鄭》劇的演員們各自懷想表演藝術亮麗的風景與身繫對表演的熱愛,對照鄭元和的浪漫放縱、淪為街乞時一身破落卻又歡唱乞兒歌、貧困苦讀仍不忘戀慕美人的風流情懷,產生一種虛實掩映的戲劇感。巧妙的對照,一如原故事中鄭元和的生命情詩。

該劇結構簡單清晰,現代戲劇演員的表現清新自然,刻意演繹的後臺時光與對自我生涯的自述,都看來流暢而帶有青春氣息。但在本劇做為一齣以戲曲為底蘊所創發出來的跨域作品上,江之翠劇場在傳統戲曲的功底表現上,依舊不足。

梨園戲本就擁有一整套嚴格規範的表演形式,十八步科母各個行當均受其嚴謹要求。而《鄭》劇是大稻埕戲苑 2022 年青年戲曲藝術節的重點節目之一,也是歷年少有的梨園戲當代創作,雖說在創作方向上,青藝節鼓勵青年團隊以戲曲功底為本,進行創新、實驗,但就以戲曲為目標之作品而言,如未能謹守傳統戲的功底為基礎,戲曲精神便顯得薄弱,易淪為以創意戲曲為宣傳手段,缺失了傳統藝術的核心精神。一如多年規劃青藝節的大稻埕戲苑助理研究員葉玫汝所言:「…戲曲賴以維繫的是『功』,青年團隊在創作過程中或許囿於對戲曲未來的焦慮、或許過度擔憂「不夠創新」抓不住觀眾的眼光,部分演出有過度形式拼貼化或特意強調「武功」動作而忽略「唱」、「做」基本功的問題,把握藝術本質與探索戲曲邊界該如何執行才能有效推動戲曲前進?」【1】

創立近 30 年的江之翠劇場,原就致力於將傳統南管與梨園戲結合現代劇場表演藝術,「讓傳統藝術美學與現代劇場表演共融」【2】。惟一路走來,臺灣的梨園戲長期依賴大陸師資教習,加上非臺灣本土的主流劇種,欠缺資深固定之藝師可作為薪傳之源,亦少有專職劇團進行傳承與演出,即便演出,又是否能支撐演員作為終其一生之志業?

透過演員們的各自表述,看似輕描淡寫的訴說各自的日常,但卻是直指了現今的困境,浪漫與生存之間的拉扯,嚴酷真實,卻在此劇中顯得輕盈可愛(?)。《鄭》劇所突顯的,更多的是臺灣藝文產業的窘境,演員職涯的困頓。而這已經不是新議題。

青春爛漫的演員時光,對照傳承 800 年之久的梨園戲,以為是一場傳統戲,卻發現是夢境與現實對照的生活風景。南管現代化之餘,當然應關照南管文化應有的細節,如果演員不能在功底上做足,永遠都是缺失了一角。但在當下的時空環境中,又怎能責怪演員的不用功?為了生活奔波流連,哪還能專心一志的奉獻梨園?梨園即使情深,卻似乎永遠抵擋不住當代社會變遷的沖刷。而這不只是江之翠劇場的困境與限制,也是眾多臺灣戲曲演出團隊的難題。

對於表演,「愛著卡慘死」的愛恨糾結,最終在尾聲中眾演員〈踢球〉的歡鬧聲中,這一場自問自答、關於對戲曲的愛的表述,暫告一段落。但現實生活中的無限拉扯,何時會有答案?

最後球看似被無意(故意?)踢往觀眾席,結束在戲曲演員抽離傳統南管戲角色(夢境)回到生活(現實)中無球可踢的窘境中,這個尾聲是否表達的是:演員所追求的不就是觀眾的掌聲?

梨園傾圮,荒草落芳,園子裡幾多喟嘆,但似乎日光隱隱,仍有那麼一處清香,隱約中聽來和著琵琶輕吟:都是為著風流才行來...…【3】

 

註解:

1、葉玫汝〈記大稻埕戲苑 青年戲曲藝術節 五周年〉,《傳藝online》第118期(2018/06)

2、江之翠劇場臉書粉絲專頁簡介

3、鄭元和〈蓮花落〉一折之「乞兒歌」中〈三千兩金〉中的一段唱詞。

《鄭元和與李媽李亞仙李小姐》

演出|江之翠劇場
時間|2022/03/26 14:30
地點|大稻埕戲苑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球」找到了,演員也有了仰慕,並可向之學藝的對象,可是那份「演員在被理解為成功之前,很難被視為正常的工作」喪氣感,以及生活命脈如何維繫的生存焦慮,在劇中似乎並未因為球的出現而被撫平(蘇恆毅)
4月
28
2022
「球」的消失與出現再次擾動了《鄭》的虛實狀態,甚至在解讀上更詭譎地指向了某種真實不過的真實,也就是江之翠劇場、乃至於梨園戲的現況——這個現況可被積極解讀,也可能共存著消極的苦澀。(吳岳霖)
4月
12
2022
《鄭》提煉了南管戲的精華,重新打散、和泥並重塑,捏出了南管演員的群體意象,無論是來興、球女或唱曲的諸位李小姐,皆能訴說各自的追求與迷惘,不再只是戲中無聲的配角,用一曲「三千兩金」唱出心之所求。(林慧真)
4月
02
2022
兩個家庭,五種意識,一場抗爭,一座村莊,一位說書人成就了《冒壁鬼》的故事,試圖以故事面對白色恐怖的創傷。《冒壁鬼》披上民間文學的外衣,平和重述曾經不能說的灰色記憶,不過度渲染事件張力展現出奇妙的彈性。歷史重量因此被轉化成非教條形式,釋放歌仔戲的通俗魅力。
4月
18
2024
飾演本劇小生「許生」的黃偲璇,扮相極為清俊(甚至有些過瘦),但從他一出臺即可發現,腳步手路的力度相當妥適,既非力有未逮的陰柔、也無用力過度的矯作,使人眼睛為之一亮。黃偲璇不僅身段穩當、唱腔流暢、口白咬字與情緒都俐落清晰,在某些應該是導演特別設計的、搭配音樂做特殊身段並且要對鑼鼓點的段落,竟也都能準確達成且表現得很自然,相當不容易。
4月
18
2024
許生在劇中是引發荒謬的關鍵。角色被設定成因形色出眾備受喜愛的文弱士子。在許生的選角設定上,相較於貌美的乾生/男性生行演員,由坤生/女性生行演員進行跨性別扮演更形貼切。坤生/女性生行演員擁有介於兩性光譜間的溫朗氣質,相對容易展現出唯美質感;也因生理女性的先天優勢,與歌仔戲主要受眾女性群體有著更深刻的連結。
4月
18
2024
青春版《牡丹亭》刪修版的三本27齣,在20年來的不斷演繹之下,儼然成為當代崑曲作品的經典代表。一方面它有別於原著的質樸鋪陳,其加入現代美學的藝術概念,包含舞台設計展現輕巧變化,投影背景增加環境轉化,華美服飾提升視覺美感,舞隊互動帶來畫面豐富⋯⋯
4月
12
2024
以演員而言,現今二十週年的巡演仍舊為沈豐英和俞玖林,或許與當年所追求青春氣息的意義已然不同,但藝術的沈澱與累積,也讓崑曲藝術能真正落實。上本戲對沈豐英而言相當吃重,幾乎為杜麗娘的情感戲,前幾折的唱念時⋯⋯
4月
12
2024
然而,該劇在故事的拼接敘事呈現得有些破碎、角色的情緒刻畫有些扁平,沒有足夠的時間,展現整體故事表現的豐富程度。《1624》試圖再現歷史故事,並用不同族群進行故事發展,值得肯定,但本文希望針對歷史時間與觀點拼接、表演形式的拼接、與巨大美感的運用方面,進一步的提出以下的思考。
4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