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帶有策展概念的製作,周先生團隊第二年推出的《下一個編舞計畫Ⅱ》延續著去年「尋找下一個身體∕舞蹈語言」的主題,向創作者提出一個問題:「編舞!還有什麼可能?」形式上維持著雙週節目,包括首週「創造─下一個風景」所邀請楊乃璇、余彥芳編作;第二週「發現─創造新鮮人」採徵件並評選出林素蓮、許程崴等六人的創作。
相對於,譬如說《新人新視野》、《三十沙龍Showcase》、玫舞擊《鈕扣計畫》、莫比斯《身體平台》,《編舞計畫》除了是另一個創作的平台外,周書毅似乎也在創作場域的製作工作中,持續他個人從舞作《從身體出發》、《我/不要/臉》以來,對於「下一個身體」、對於舞蹈語彙可能性的思考,並與新世代創作者展開對話。
第一週余彥芳《關於消失的幾個提議Ⅱ》和楊乃璇的《小小小事》恰構成兩種截然不同的回答。
《關於消失Ⅱ》的演出從果酒禮堂的廠館外街道悄悄開始,余彥芳手持標示立牌站在人群之中,偶爾走動,直到被認出,似反觀著等待進場的觀眾;忽然一輛箱型貨車駛至逼近,煞車聲響,與人身形成衝突拉鋸,以立牌在地面劃出一道界線,或進與退,駕駛走下,將後車箱應聲拉開,裡頭冷凍冰庫般光線中竟倒吊著如牛肉豚肉的男女舞者……。面對外部情境的一致性、方向性,彥芳說,「覺得自己很像一個被擺弄的物件。」(節目冊)從場外男女舞者翻身下車,鋪上了草綠色鋪墊(效果彷似板橋車站場的《拉威爾與波麗露》)並試探踏足其上「空的空間」,舞蹈即時展開、即時又被貨車如物件般載離,所被擺置,及其中個人「消失」的前奏已經展開。而相對這段「前奏」,相對於去年《當我不在的時候》,或同樣場域所發表《關於消失的幾個提議》,《關於消失Ⅱ》在進入廠館內的作品,是更回到了對於身體動作性的沉思。
當整個舞台上覆蓋的布幔撤去,彥芳緩緩起身,在舞台一側很細微細微地顫動起了身體;而整支作品,便是在城市空間的影像前,及道路車行音響之中,持續而顯張力地顫動著身體不同部位、不同能量,即使有時的大幅度伸展和釋放,仍可見那緊張狀態的殘留和持續……。有意思是,如此同樣以身體回應內外部空間治理性的問題,在今年蘇文琪《身體輿圖》和余彥芳《關於消失Ⅱ》中呈現了接近的提問,卻很不一樣的呈現:成為前者肢體的反覆向外延展,從驅體到擁有身體的艱難過程(王柏偉,〈軀體與身體:〈身體輿圖〉中的生命問題〉),而彥芳則陷在一種近似抽搐的內向的重複性之中,直到最終暗場, 迴繞起腳步聲響……。在「前奏」所提供的敘事脈絡下,余彥芳「身體不受控制的震動」,或更接近於她對於「消失」,尤其是「集體的消失」的哀感,如此身體運動,遂成為集體性消失和個人化的拮抗之間的匯聚場所,成為她所謂的「幾個提議」。
楊乃璇《小小小事》,則呈現與她持續的,例如為人力飛行《台北爸爸紐約媽媽》所作動作設計,或她曾參與的林素蓮舞作《細草微風》很靠近的舞蹈劇場的形式特徵:極富戲劇詮釋性,及充滿象徵的動作設計。
以小酒館舞池作為場景,從換場時一對對交際場男女的架幕和玩笑,爵士樂、探戈、老情歌,調度著對我來說充滿著王家衛式(《花樣年華》或乃璇也選樂其中的《2046》)的主題、旋律、視覺畫面和異質異境的情調,上演片段的情感「小事」。乃璇對於身體如何演繹、詮釋戲劇元素相對地擅長,大量具指示含意的手勢設計,調酒師、侍者,摩登男女等角色的塑造,間或參雜著戲劇的段落(問與答);直到尾聲一段,所有人分站舞台上,接續著「用最想要的方式,擁抱最不可能的人。」(乃璇語)一幕,尤其將身體所能語言呈現地飽滿而動人。
然而問題仍是,作品分段之間顯得各自成段而互不連貫,更重要是,身體成為了戲劇語言的裝飾;換言之,碧娜鮑許著名的提問「人因何而動」,人到動作之間的情緒動力和邏輯,是楊乃璇等人在經營她們的舞蹈劇場中下一個需思考的工作,抽掉了零碎的戲劇段落,《小小小事》的舞蹈甚至身體還剩下什麼?
近年特別是幾位創作者持續地在舞蹈∕反舞蹈∕非舞蹈之間展開對於身體性的思考,如余彥芳《關於消失的幾個提議》系列、蘇文琪《身體輿圖》,又或者,令人想起林俊余在「三十舞蹈沙龍」所發表《眼前》中如何以觀視作為象徵動作,以身如畫筆筆觸,描摹並感知「空間中『我』的存在性」;而另一方面,許多編舞者也在跨類型的演出中,尋找身體動作敘事的風格和可能性,如楊乃璇,如林素蓮,又或者田孝慈今年發表的《旅人》……,接著《下一個編舞計畫》第二週之後,或能回顧這一年關於「下一個身體」的問題,創作者們究竟給出了多少有意思的回答。
《下一個編舞計畫Ⅱ:創造下一個風景》
演出|周先生與舞者
時間|2012/12/09 19:30
地點|台北華山1914文創園區果酒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