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二椅」概念緣起中國戲曲表演空間、形式、文化之探討與延伸,香港導演榮念曾於1979年起發起,1998年魏瑛娟參加聯演,台灣對此策展開始有若干概念;2011年兩廳院「台灣國際藝術節」《夜奔》為榮念曾「一桌二椅」系列作品之Ⅲ,其轉化符號與符旨之運用令人印象儼然;莎妹們去年(2012)底聯手四位駐團導演推出《一桌二椅×4》,將此策展概念第一次落實於台灣。
三十年來,榮念曾始終將「一桌二椅」作為某種政治論壇,所謂「藝術的政治性」,其指向內部,意在探掘表演藝術自身種種可能,這不僅是當代性的提問,亦是東西方劇場美學的辨識與整理。唯其如此,「一桌二椅」作為華人劇場獨一無二的命題才得以成立。而「旅程」漫乎已三十餘年,途中風景各色,倘不看遍,亦多有留連,台灣組團重履,旅客仍搶票登車,說明此一「極簡」概念反而是最具變化,加之「領隊」個人魅力召喚,如桃花祕境逗引,一點點光,亦勾連無限可能。
魏瑛娟多次「帶團」,此次《沒事》果然有備而來,不論空間、文本、表演、砌末(道具與桌椅)都善盡其用。兩位著蘑菇裝的女孩分持通訊道具,無聊中狀似溝通,又不時爭奪;爭奪場景在桌椅間進行,爭奪的內容從通訊無效到滿地散落的蘋果,iphone符號在此強烈翻轉而出──人為科技所役,絆纏難解。蘑菇同時隐喻著作者向音樂家John Cage致敬之意。此作文本互涉,表演風格尤讓人憶起魏瑛娟一向擅長的洋娃娃態的偽裝術,世故與憂愁掩藏於天真與歡娛之下,早年莎妹們的女演員擅此傀儡演技,這次兩位演員身體質地不同,魏氏乖冷風格嬉鬧得多,餘味較少。
王嘉明《笑場》用兩位演員(安原良、圈圈)搬演爺孫、父女、夫妻、情侶、兄妹各式關係,繞著長桌與椅子,劇中人物情境與角色扮演瞬間溶入溶出,考驗的不僅是演員表演功力,更是嚴肅與荒謬的極致翻轉,暴烈的拍桌聲之後是纏綿的肢體,摔蛋糕塗臉之後是正經八百的餐桌禮儀,笑場原是破壞表演幻覺的極凶,作者卻讓笑場成了劇場(人生的再現)推動力,就此言說人生的荒謬。王嘉明總能在世俗樣態裡正正經經的搞笑,這次八段故事看似小品,頭尾連綴幾不滯怠,編導與演員功力十分到位。
徐堰鈴的《別》捨離了一桌二椅占用的空間,將桌椅凌空,空盪舞台兀留兩位演員以舞蹈肢體演繹別離種種。一桌二椅無用論或也可成為一個命題,但《別》實在捨離的太乾淨,作品於是另成題目,無關策展主題。
Baboo的《檢場》回歸戲曲場上,戴立吾武生應工,搬演長靠武生最吃工的《挑滑車》。導演讓戴立吾反裝冑甲(內繪迷彩圖案),背景聲響時不時有現代雜音,初亮相將《挑滑車》一開始的起霸轉為習藝練功狀態,叼唸著師父誡訓,然後鑼鼓上場加入,劇中人高寵現身,口中唱唸數段,隨著鑼鼓愈急展現劇情進入廝殺,該有的跳叉、搬腿、槍花都有,但刪節不少;高寵最後氣竭而亡,京劇、武生戲、戲曲在現代文明裡消翳衰亡的意象也疊映而生。此作幾乎可說最貼緊著「一桌二椅」原發概念,拆解戲曲形式,探討藝術興衰,只是,除了現代訊息的介入之外,演員出入角色與自我、新舊文本對話、表演程式的表現該提供的辯證並不具足,形式仍強過內涵。
「一桌二椅」作為符號、符旨,具有多種可能,創作者心領神會冀能帶領觀眾進入不同文本與情境,2012年莎妹們這趟旅程,風景有異,各有領隊個人風格,但驚喜、精練尚待研磨,批判意識也不足明晰,雖不至「不復得路,尋未果」,但兩兩相望,桃花源仍在祕境,等待再次帶領。
《一桌二椅×4》
演出|莎士比亞的妹妹們劇團
時間|2012/12/28 20:00
地點|台北藝術大學展演中心戲劇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