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寧靜風暴與瘋狂之眼,詠嘆人性《冬之旅・春之祭》
10月
02
2019
冬之旅・春之祭(CCDC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攝影Chen Yu-Chung)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66次瀏覽
張思菁(2019年度駐站評論人)

帶著擴編版的《冬之旅》與重新邀集合作舞者的《春之祭》,黎海寧與香港城市當代舞團再度來到臺灣。上半場《冬之旅》以乾淨潔白的舞臺開展出視覺的遼闊冷冽,舞者們游移不定的行走移動方式,開展滿溢的茫然與孤寂感。黎海寧挑選舒伯特《Winterreise》中十首不同的樂章,無論是輕柔絮語、吟哦反覆,抑或使用切分節奏來營造不安,都緊扣著一種頹圮無力的虛弱挫敗感。即使有兩段較為輕柔鮮明的節奏,或有較悲壯奮起的開頭,也都在中後段急起直下地帶領聽者墜入深淵泥濘般的抑鬱而無以脫離。可惜的是臺北場使用錄音而非現場演奏,在漫長樂章中,觀者的聽覺疲乏會讓身體的互動呼應感減弱不少。

舞蹈緊扣對應著,將樂句旋律與音符視覺化般,獨舞的片段較多,或傾倒或迴旋,多使用較為綿長連續的動作長句,彷彿一聲又一聲長長的喟嘆。而當燈光下的身影恰巧照應在後方的幕上時,彷彿隨生相伴的黑影,卻更襯出踽踽獨行的孤寂。幾段雙人舞從開頭較為輕柔愉悅的相逢動作與氛圍,隨著曲調的轉折瞬間成為兩人相互折磨的拉扯互動。或是一人追尋而另一人禁不住地逃離,也有一個人急於逃脫而另一人奮力阻止等,關係中無以同理的絕望感。而開頭與結尾的少數群舞部分,都是一群人彼此毫無互動地從左舞臺慢慢面向右舞臺方向移動,肢體動作卻是反覆來回且停且走,或轉身四處張望卻身不由己般地向前移動,整體畫面營造出一種於漫漫長路前行卻漂泊無依的個體複象動律。

下半場的《春之祭》則是充滿衝突戲劇性,卻總在瘋狂混亂場面中感受到編舞者的一雙清明冷眼通透。幕啟,由臺灣舞者周書毅所主演的白衣男子,脆弱焦慮慌亂卻又時而精準的現代芭蕾動作,斜倚著或支撐著佇立於舞臺中冷冽的把竿,充分表現該角色既敏感脆弱又瘋狂不安的氣質。舞臺後方的雙鋼琴是相對而非並排,兩者的黑讓視覺寬闊地綿延,看到兩端二位現場鋼琴家的雙手乎起時落,飛快激烈的樂曲卻彷彿被兩位對手、四隻手、二十隻手指互相競奪般地流洩而出,非常吸引,令人沉迷的音律與動律畫面。而擅長解讀音樂的黎海寧,更是在如同複音般敲擊節奏與飛越的彈奏音符的複雜交織之間,讓群獨舞、雙人、三人舞或群舞的肢體動作,都能呼應著音樂旋律或底奏的動律而開展,有股將觀者拉入隨之共鳴而情緒激動起伏的魔力能量。

舞作中巧妙運用許多道具手勢與服裝,做為動態互動的象徵符號。例如,在左舞臺上有縱向放置的把竿,或由舞者扶著進行快速精準的芭蕾組合,或被白衣男子脆弱地穿梭倚賴,或被芭蕾女獨舞者倒臥其下,彰顯夢遊般地迷茫與不由自主,或被燕尾服男子霸氣地安穩坐於其左側後方。把竿在舞作中成為既是保護也是限制的結界。

上舞臺燈光亮起,背景是從舞臺上看過去視角的觀眾席之再現。飾演觀眾的舞者們開始交頭接耳與騷動,眼光卻彷彿冷冷地穿越直視著真正坐在觀眾席的我們,銳利而冷透心底。著白手套,雙手定格木偶般的姿態與節奏,穿插揮動手臂與搖擺上半身的混亂動作,再到手持扇子布條的齊一集體動作,刻畫出滑稽與保守的嘲諷意味。到了舞作後半段,扮演群眾的舞者,戴上假髮與面具坐在真正的觀眾席前方第一排,一連串刻意呆板偶化的定格動作隨著節奏規律行動,突顯出盲從愚昧的群體性之危險。而看著舞者觀眾後腦勺的我們(觀眾),彷彿也成為他們的一員,靜默的參與服從,成了幫兇,無視於舞臺上正在發生的暴力與壓迫。巧妙地安排,讓原本上方觀眾席演出的混亂不安,置入下方真正的觀眾席而成為我們的親身視角,讓我們繼續漠視「房間裡的大象」而堆疊出保持沉默的巨大不安感。

《春之祭》以豐富的舞臺視覺裝設與突出的角色刻劃與戲劇性,彰顯出不同層次與多元視角的歇斯底里與冷眼洞悉,實則是並存雙生的交織關係。雖從1913年《春之祭》首演當晚的混亂,以及尼金斯基與團長與妻子之三角權力鬥爭為靈感來源和腳本,但黎海寧所企圖編創的更為鉅觀充滿詮釋寓意,由瘋狂與清明、觀看與被觀看、男性與女性、壓迫與被壓迫、抵抗與同化等各種劇烈動態與肢體表現,讓舞作鋪陳堆積出巨大張力與能量。更讓觀者從同情反諷與坐立不安等體感共鳴之中,產生對當代現狀的反思。

《冬之旅・春之祭》

演出|城市當代舞蹈團
時間|2019/09/18 19:30
地點|臺北中山堂中正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
群體的概念使肢體嫁接在彼此的肢體之上,在這裡鄭宗龍並沒有明確地刻畫動機,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現象來回應無無明盡的意識觀想。這樣難以捕捉、不可視的質感,以筆者個人的直觀感受來說,同時結合編舞者自身人格與背景來進行梳理,《毛》有大部分的創作核心依舊是向其兒時的童年回憶「童乩」靠攏。然而無定向的身體路徑、見山是山的現象敘說,在許多舞者空靈甚至理性的面部表情底下,似乎蘊生不出我們刻板印象中的艋舺喧囂,對應到的是來自Sigur Rós其精靈般的夢境殘響,以及直入火山流質與冰冷空氣的地理風貌:自然現象,這恐怕是理解《毛》更好的方式,同時也是編舞者如冰晶般構築舞蹈肢體的其中一種可能也說不定。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