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寧靜風暴與瘋狂之眼,詠嘆人性《冬之旅・春之祭》
10月
02
2019
冬之旅・春之祭(CCDC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攝影Chen Yu-Chung)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87次瀏覽
張思菁(2019年度駐站評論人)

帶著擴編版的《冬之旅》與重新邀集合作舞者的《春之祭》,黎海寧與香港城市當代舞團再度來到臺灣。上半場《冬之旅》以乾淨潔白的舞臺開展出視覺的遼闊冷冽,舞者們游移不定的行走移動方式,開展滿溢的茫然與孤寂感。黎海寧挑選舒伯特《Winterreise》中十首不同的樂章,無論是輕柔絮語、吟哦反覆,抑或使用切分節奏來營造不安,都緊扣著一種頹圮無力的虛弱挫敗感。即使有兩段較為輕柔鮮明的節奏,或有較悲壯奮起的開頭,也都在中後段急起直下地帶領聽者墜入深淵泥濘般的抑鬱而無以脫離。可惜的是臺北場使用錄音而非現場演奏,在漫長樂章中,觀者的聽覺疲乏會讓身體的互動呼應感減弱不少。

舞蹈緊扣對應著,將樂句旋律與音符視覺化般,獨舞的片段較多,或傾倒或迴旋,多使用較為綿長連續的動作長句,彷彿一聲又一聲長長的喟嘆。而當燈光下的身影恰巧照應在後方的幕上時,彷彿隨生相伴的黑影,卻更襯出踽踽獨行的孤寂。幾段雙人舞從開頭較為輕柔愉悅的相逢動作與氛圍,隨著曲調的轉折瞬間成為兩人相互折磨的拉扯互動。或是一人追尋而另一人禁不住地逃離,也有一個人急於逃脫而另一人奮力阻止等,關係中無以同理的絕望感。而開頭與結尾的少數群舞部分,都是一群人彼此毫無互動地從左舞臺慢慢面向右舞臺方向移動,肢體動作卻是反覆來回且停且走,或轉身四處張望卻身不由己般地向前移動,整體畫面營造出一種於漫漫長路前行卻漂泊無依的個體複象動律。

下半場的《春之祭》則是充滿衝突戲劇性,卻總在瘋狂混亂場面中感受到編舞者的一雙清明冷眼通透。幕啟,由臺灣舞者周書毅所主演的白衣男子,脆弱焦慮慌亂卻又時而精準的現代芭蕾動作,斜倚著或支撐著佇立於舞臺中冷冽的把竿,充分表現該角色既敏感脆弱又瘋狂不安的氣質。舞臺後方的雙鋼琴是相對而非並排,兩者的黑讓視覺寬闊地綿延,看到兩端二位現場鋼琴家的雙手乎起時落,飛快激烈的樂曲卻彷彿被兩位對手、四隻手、二十隻手指互相競奪般地流洩而出,非常吸引,令人沉迷的音律與動律畫面。而擅長解讀音樂的黎海寧,更是在如同複音般敲擊節奏與飛越的彈奏音符的複雜交織之間,讓群獨舞、雙人、三人舞或群舞的肢體動作,都能呼應著音樂旋律或底奏的動律而開展,有股將觀者拉入隨之共鳴而情緒激動起伏的魔力能量。

舞作中巧妙運用許多道具手勢與服裝,做為動態互動的象徵符號。例如,在左舞臺上有縱向放置的把竿,或由舞者扶著進行快速精準的芭蕾組合,或被白衣男子脆弱地穿梭倚賴,或被芭蕾女獨舞者倒臥其下,彰顯夢遊般地迷茫與不由自主,或被燕尾服男子霸氣地安穩坐於其左側後方。把竿在舞作中成為既是保護也是限制的結界。

上舞臺燈光亮起,背景是從舞臺上看過去視角的觀眾席之再現。飾演觀眾的舞者們開始交頭接耳與騷動,眼光卻彷彿冷冷地穿越直視著真正坐在觀眾席的我們,銳利而冷透心底。著白手套,雙手定格木偶般的姿態與節奏,穿插揮動手臂與搖擺上半身的混亂動作,再到手持扇子布條的齊一集體動作,刻畫出滑稽與保守的嘲諷意味。到了舞作後半段,扮演群眾的舞者,戴上假髮與面具坐在真正的觀眾席前方第一排,一連串刻意呆板偶化的定格動作隨著節奏規律行動,突顯出盲從愚昧的群體性之危險。而看著舞者觀眾後腦勺的我們(觀眾),彷彿也成為他們的一員,靜默的參與服從,成了幫兇,無視於舞臺上正在發生的暴力與壓迫。巧妙地安排,讓原本上方觀眾席演出的混亂不安,置入下方真正的觀眾席而成為我們的親身視角,讓我們繼續漠視「房間裡的大象」而堆疊出保持沉默的巨大不安感。

《春之祭》以豐富的舞臺視覺裝設與突出的角色刻劃與戲劇性,彰顯出不同層次與多元視角的歇斯底里與冷眼洞悉,實則是並存雙生的交織關係。雖從1913年《春之祭》首演當晚的混亂,以及尼金斯基與團長與妻子之三角權力鬥爭為靈感來源和腳本,但黎海寧所企圖編創的更為鉅觀充滿詮釋寓意,由瘋狂與清明、觀看與被觀看、男性與女性、壓迫與被壓迫、抵抗與同化等各種劇烈動態與肢體表現,讓舞作鋪陳堆積出巨大張力與能量。更讓觀者從同情反諷與坐立不安等體感共鳴之中,產生對當代現狀的反思。

《冬之旅・春之祭》

演出|城市當代舞蹈團
時間|2019/09/18 19:30
地點|臺北中山堂中正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