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前衛,今日《攏是為著・陳武康》
8月
11
2020
攏是為著‧陳武康(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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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欣洲(台灣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生)

傑宏・貝爾(Jérôme Bel)作為「非舞蹈」的編舞家,打破了西方學院舞蹈的框架與想像,成為當代舞蹈解構傳統的代表性人物——千禧年時代的前衛藝術家,歷經二十年也成為了一方大師。從近期的《歡聚今宵》(GALA)到這次與陳武康的合作,其針對傳統學院舞蹈進行解構的編創方式也逐漸成為一種再清晰不過的招牌風格。

這二十年來,他的編創仍反覆使用八零、九零年代的流行音樂來闡述他概念中的「流行」,這種濃厚的時代情懷,透露著他已固化了特定時代對於傳統與流行的想像。在舞作下半段,傑宏・貝爾以他者的舞作來題綱特定的概念,儘管呈現的方式依然是他獨特的風格,但「選錄他人作品」的動作,等於透過他的眼光再次審定何謂「經典」。這種定義文化的自負與話語權,說明了傑宏・貝爾並非什麼離經叛道的顛覆者,實際上他所代表的正是當代西方舞蹈文化中心的繼承者與守望者。

更進一步說,傑宏・貝爾近期聲稱他在創作巡演上嘗試「不飛」並與世界各地藝術家合作演出,我認為這正貼合著西方國家在全球化與新自由主義背後的經濟模式。首先根據他的說法,這是為了環保;不過,能夠倡議「環保」,本身就是一種先進國家將生產與污染轉移到其他國家後得以清談的特權。再者,傑宏・貝爾所嘗試的創(合)作方式,正是典型的由先進國家或企業提供IP(Intellectual property),委託他人生產、在地販售後再從中收取權利金的經濟模式。乾淨、優雅而有效率。

當然傑宏・貝爾的創作中仍然是有許多精采有趣的時刻,體現著歐洲文化中心才能擁有的從容與幽默,而他的風格(或者說創作方式)也確實啟發無數。這一點,也體現在陳武康身上。

本作以《攏是為著・陳武康》為名,透露了這支作品的關鍵所在。按照傑宏・貝爾的隔空喊話,本作的結構由客觀、主觀與他者三大部分所組成,其中,以陳武康所自述的生命經歷便負責了主觀的部分,構成了最重要的篇章──〈陳武康〉。透過口語與身體,陳武康重述了他自幼以來不同階段對舞蹈的經驗與感受,也演出了他自己曾經的演出:跑龍套的呆坐舞台、逐漸被看見的芭蕾舞作、藝工隊時期的荒謬、量身打造的獨舞、在編舞創作上的反思。我們可以看見一個正值壯年的舞者如何蛻變成為一個藝術家;顯然,四十二歲當然不可能重現二十出頭時的體力與奔放,然而當他以口語喊出「轉!轉!跳!」取代實際執行高難度動作時,除了令人開懷大笑外,也反映了身體不再填滿一切的空間,反而多了一份自在和洗鍊。

在陳武康的敘事中,不難發覺舞蹈創作總是以創作者為中心,功名利祿盡收編舞家之下;於是在驫舞劇場創立後,他們便嘗試著更「民主」的方式來創作,當然,這種與體制風氣背道而馳的方式並不容易,不是每個人都和名聲一起留下;直到2019年的《非常感謝您的參與》,我們才又有機會看到這樣的理念有更進一步的實現,一種更平等的創作。微妙的是,這似乎也是當代台灣編舞家相當稀有的傾向,使得這樣的實踐也成為了一種非常代表「陳武康」的個人風格。

與《非常感謝您的參與》相比,我們可以看見陳武康有著更從容的狀態與收放自如的情感。可以說,傑宏・貝爾提供了一個創作與思考的框架,其非舞蹈的概念所創造的反思空間,引導了陳武康進一步地爬梳、更完整自己,這一個最新版的陳武康正是最有舞台魅力的時刻,他的「主觀」反而使得作品有血有肉,更流暢自然地讓觀眾融入。可以說,如果這次的創作沒有陳武康,那就不會有〈陳武康〉,也不會是《攏是為著・陳武康》;我們可能僅留下作品結構中客觀與他者的部分,節目命名為《依然還是‧Jérôme Bel》或者《歡聚今宵 GALA 2.0》,示範著教科書般上的概念舞蹈創作,然後再次地重複千禧年的(西方白人眼中的)流行與傳統之辯,觀者法喜充滿。當然,我們也可能換成另外一位可以聯名的舞者,但會不會像陳武康一樣恰到好處的成熟迷人,那就留待想像了。

從《歡聚今宵》時的令人疏離到今日陳武康的亮眼,反映了這種IP代工或許並不如口頭般的偉大與輕易。當傑宏・貝爾宣言不再親自前往現場監修作品的情況下,最後的成果便反過來大大地仰賴在地的藝術工作者的經驗與能力。這或許是後全球化時代的另一種契機:在地的藝術家、處在排練演出前線的表演者,是否能漸漸擺脫全球化那令人無處可逃的西方白人中心主義──尤其是打破編導者中心的神話,達到一種更民主、平等的演出實踐呢?

未來我們仍需要不在場的大師隔空助唸普渡、還是大師其實更需要人抬轎?值得繼續觀察、期待。

《攏是為著・陳武康》

演出|陳武康
時間|2020/08/01 19:30
地點|臺北中山堂中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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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評論
《攏是為著・陳武康》演出才剛結束,圍繞著此舞作關於共同編舞者——法國當代知名編舞家傑宏・貝爾 (Jérôme Bel)的「全球舞譜」體系,與隨之而來「此舞作中陳武康是否賦權成功」,抑或是「傑宏 ·貝爾『掃盤、清空』本次作品」,馬上成為評論焦點。然而,本文想提出不一樣的觀點,⋯⋯,我認為,此舞作以實驗性的當代藝術表現手法,蘊含了在地性的主體觀點。(張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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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這一段落直接了當地逼近了傑宏貝爾(Jérôme Bel)與陳武康對於當代舞蹈的關注。當表演本身已經把「編舞」的理念講完,且就是在表演之中展現,那麼無論是觀眾還是評論家,也許就有更多的餘裕可以轉而關注肢體,也就是「舞者」的表現上,而不是首先在「這支舞在表達什麼?」的編舞問題上打轉。(鍾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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