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際比賽打開知名度的翃舞製作,創團作品《無盡天空》即延伸、改編自過去在國際獲獎短篇作品《Birdy》。《無盡天空》描寫一位主人翁(鄭伊涵飾)的抑鬱病症,舞作設計多位分身(五位),替代主人翁的內心膠著,並擬現主人翁處在幻想超現實的感知畫面,將主人翁內心恐懼的樣態,透過如囈語般的獨舞、辯證式的雙人舞、群舞的肢體延異及運用轉換異次元的空間想像等,如編舞者賴翃中在節目單上所述【1】,他是從同理心關懷,揣度他者/患者難以被理解的世界。舞作切割十幾個片段,充斥抑鬱灰暗色調,突顯這齣關於憂鬱與躁鬱症的心境描寫,猶如一場意識流動,在閃動晃影記憶中,進行一場場自我批判與對話。
在這十幾個舞蹈片段,有幾段利用東方傳統道具符號,適度賦予它成為疾病具體的心證符號載體。例如主人翁在開始與尾聲時,均拿著長雉雞毛【2】,動作發展以短促的節奏、細碎的動力、封閉的空間,書寫她內心現存的幻影,同時傳遞出一股焦躁不安的破碎與孤寂感。舞台氛圍所營造的是,微弱的光區四周,是危險與未知的暗黑想像場域。這兩段獨舞相當令人玩味,為何用長雉雞毛作為舞作中重要的符號?其中又有何種意義?
《無盡天空》使用長雉雞毛作為這次作品的形象主體,有別於過去中國傳統戲劇,以雉雞毛代表東方文化顯貴者的身份圖騰象徵。賴翃中的使用手法卻顛覆了過去的意象,如:一、握在手上,如一位能掌握個人意識的紀錄者。二、 戴在頭上,猶如從內心長出來的本我,主宰著自我意識的原慾。三、咬著頭上折彎的羽毛末端,隱喻主人翁逐漸失去自我意識與傳遞內心的恐懼。除了轉譯為個人自我意識的蔓延,舞作應用當代舞技巧、情緒性表情、街舞律動與大量東方國劇武術訓練的肢體動作,頭頂上的長雉雞毛,依附在跨文化後的混雜舞蹈塑型,在視覺美學與符號意涵上,多了一種翻轉東方圖騰意象與自問的新意。
其次,數根木藤與一只傳統燈籠也在作品中,轉化了它的文化符徵。如其中一段以木藤敲打地面發出混亂、焦躁的聲音之外,舞者們利用木藤,在不斷翻轉、輪替與壓縮的空間裡,由外向內,主人翁其一分身(楊雅晴飾)空間被剝奪,此處隱喻受精神疾病所苦的患者,如處在他者的壓迫而不得自救,亦無所出。而一只燈籠的照明,時而提在手上,時而罩住整個頭部,在偌大的黑暗舞臺裡,透露一丁點的微不足道的光,似乎隱喻患者心中,雖仍存在著一絲光線,最終以熄滅示之,是否更揭示疾病所帶來的殘酷結果!無獨有偶,彈性的頭罩巾與自縛的繩索,被無形的他者拉扯著,在視覺上似乎象徵著理性的大腦與強韌的軀幹,被莫名的事件纏身而失去理性與自由,此處隱喻了主人翁受疾病而產生內心交戰的歷程。
除了上述借用道具,成功營造憂鬱症與躁鬱症,所面臨的生理疾病表徵,舞作也透過分身們的獨舞,用鮮明殊異的動作質地與性情,展現主人翁矛盾、苦悶、作繭自縛的多重負面想法,並闢出一條蜿蜒交織,卻不被外人理解的深邃迷宮。在群舞的部分,其中一段以群體齊舞的狂癲爆發,頓時讓遊走如自囚般自我批判的氛圍裡,呈現假性正向樂觀的抽離式內爆,這段集體狂歡的編排,也應用實驗劇場舞台後方的電梯空間,舞者們從舞台上一路跳至電梯,再從狹小空間跳回舞臺,此處雖然是舞作難得一見的轉折處,卻因為搭配電子搖滾曲風、自然肢體律動、強調動作鬆弛的質地、多面向變換與移動空間等,脫離了積累一晚上的肢體風格而顯得突兀。
《無盡天空》以當代多元身體性融合東方「圓」為核心的翻滾特技,風格清晰,此外舞作大量出現戲劇性的手勢、臉部表情與關係的建立,如拍背、咒罵、眼神交替、求救手勢、自殺行徑…..等,細碎的出現在各個舞段中,能聯想嗜藥者所產生幻覺的副作用。而結合道具符徵叩問當下精神疾病的隱憂,營造舞蹈主體視覺意象,也恰到好處;而舞者身體素質佳表現精湛。文末,面對台灣表演藝術活絡的繁榮景象,翃舞製作在國際打開知名度,返回台灣之際,亦不負期望,期許再接再厲。
註釋
1、「這幾年,身邊的朋友陷入憂鬱與躁鬱,在陪伴與理解他們的過程中,也曾陷入那些不安與躁動,好似無盡的黑洞般將現實軀體捲入抽象的維度之中;我無法言喻該如何解決與逃離,只期望能一同以真誠與靜謚的心中去傾聽與關懷,用更寬廣的視野看待渺小的事務與廣大的世界。」摘自本季節目單,頁8。
2、京劇武將頭冠上的雉雞毛。
《無盡天空》
演出|翃舞製作
時間|2019/01/11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