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動迴返與淺白單向《春鬥2018》
4月
24
2018
變態(雲門二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58次瀏覽
張懿文(專案評論人)

劉冠詳《變態》

這一首帶著憂鬱、詭譎且鬼魅的舞蹈,圖騰式身體形象,從音樂、動作到情緒堆疊都充滿了焦躁的氣息。舞者身體的糾纏,特別是從腹部接觸、雙腳M字型或ㄇ字行的雙腿起始,讓人想到印度廟中神祇,又或是性愛互動發軔之初,生命原始的祭儀動勢,像是雙修的身體,如蜈蚣般的扭動,他們顫抖、爬行、交合而又分開,在欲求與慾望不被滿足之間,彷彿暗示著一切的瞋癡飢渴,終究來自於生命原初對性的驅動力—這是對生存、對活著的渴望。

手持燈箱的舞者,從對角線、斜面、環狀等不同樣態照射表演者,舞者又或是將光照向台下,讓觀眾直接感受到光線的刺眼,而表演者在面對強光時,拼命睜大眼睛的樣貌,也因此更加讓人印象深刻:他們如何能與直視強光中想閉眼的直覺對抗,竟在這樣刺目的光線直射中睜大雙眼?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宿命,趨光性的舞者,就像迎向陽光而生長的太陽花,又像是飛蛾撲火,奮不顧身,面對的是生命無解的習題,好似出生的痛與無法逃避的命運。

一如以往,藝術家劉冠詳設計的舞台音樂效果特殊,聲音直白用得巧妙,不管是如爵士樂般抒情、鋼琴聲的優雅輕快、人聲的細語呢喃、嘶吼、詭譎狂笑、或口水吞嚥、或是音箱爆音的狂躁,都與人物畫面形成張力,製造出緊張而對立的關係,或許也暗示了創作者試圖擠壓出內心中善與惡掙扎的可能。

而舞台上的瞋癡貪笑情緒,似顫抖、似呼喊、又似開懷,是在像此即彼,又再像彼即此的轉化曖昧之間,讓人看見交雜的混亂不安與痛苦,特別是光頭(或平頭?)男舞者獨舞的幾個片段,幾乎是舞踏般的質地,面孔在似笑似苦之間,手臂的重量也成了詛咒,他抬起手,那重量似乎已經承受不住,而扭曲在頭後方懸掛擺動著,身體的物質性宛若是種割捨不了的前塵債務,竟在揮手癡笑與震動身體的瞬間,讓人有些著迷、有些恍惚。

劉冠詳以類似《棄者》的肢體語彙出發,卻進一步抽離上次強烈的自我中心狀態,上次的《棄者》,筆者以為是「讓人看見編舞者以自己為中心,在暴力中的怡然狀態—施暴者與承受者似乎在這不斷的施與受的輪迴中確定自己的存在感」【1】,宛若迴圈般無法脫離的耽溺,然而相較於《棄者》,《變態》雖然一樣讓人看見創作者的騷動不安、與無法駕馭的矛盾情感,然而令人欣喜的是,這件作品也表現出創作者轉化自身困境的努力嘗試—除了藝術家在《變態》節目冊中所述的宇宙光年之外,好像還是保有著返身回視的誠實、與多了一點的謙卑。

蔡柏璋《Aller Simple》

開場的破題,從有些新潮地解釋《Aller Simple》的翻譯起始,舞者在冷光藍色調的舞台空間中,依據蔡柏璋的口白做出走路、奔跑、滑行、跳躍等不同的動作,在白光照射和俐落清晰的群舞中,每位舞者運用不同當代塑料材質設計出的簡單服裝搭配,讓整體氛圍帶有一絲科幻時尚的未來感,這個起始很新鮮,讓人期待接下來的發展。然後....

搶著麥克風的舞者似乎為了發聲而發聲,嘶吼中讓人感受不到發自內心的真心誠意,像是為了喊叫而嘶吼;群舞的動作像是舞者在簡單指示中做動作發展的練習,失去了舞蹈語彙的創造性,動作稀鬆平常到有些直白的程度;而舞台上有幾處讓人印象較為深刻的視覺景觀調度,如蘋果散落地板的一瞬間,或是結尾處敞開舞台後方的黑色簾幕,露出映照在景觀窗外月光下的樹幹銀色倒影,有那麼幾個運用物件的片段,讓人想起伍國柱深受德國舞蹈劇場風格影響的編舞,可卻又大大的不相似,唯有楊凌凱的口白片段,白色的紙張隨著她的手散落地板,讓人似乎還可以喚起一絲絲情緒。

舞者的身體動作了無新意,而在缺乏動作語彙的同時,本劇也缺少了戲劇文本的支持,整場演出進入既不舞也不戲的尷尬之中,對比劇場與排練空間的資源,似乎也讓人覺得頗為可惜。結尾再重複一次開頭讓人眼睛一亮的解釋《Aller Simple》片段,這一次,彷若暗示了作品的「Aller Simple」,這是創作者對觀眾的單一旅程,也是頭尾呼應的「殊途」同歸,疏離而單向的冷調慣性,或許正是對本作的最好註解。

註釋

1、請參考本人之前在表演藝術評論台寫過的劉冠詳《棄者》演出評論 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25497

《春鬥2018》

演出|雲門2
時間|2018/04/20 20:00
地點|淡水雲門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看完《春鬥2018》,奇妙的是,很少感覺雲2舞者自由。這種不自由,好像是編創者期望他們自由也難以自由,有時候,也可能是編創者期望的只有自己的自由。身體技巧體能都讓人敬佩,但有時感覺缺少人味。(劉純良)
4月
16
2018
我想,這是《我的名字,Kim》在此刻的臺灣演出的意義,不僅是新住民、新住民之子,對在不同時間階層來到這片土地的人們亦是:尊重與容許差異,彈性流動的雙重認同。
12月
19
2024
《密室三舞作》是一場驚悚又迷人的解謎之旅。「愛」造就著每一處的悲傷與孤寂,舞者的情緒濃縮於封閉的密室設計之中,在壓抑與奔放的對比下,體現愛的不可理喻,利用鐵器摩擦聲、玻璃碎裂、水滴落之聲效,試圖在虛幻裡尋求一絲希望與真實的線索。
12月
10
2024
對於三位舞者各自想表述的情感,透過身體的質地、表情的變化與彼此之間相互合作又抗衡的轉換下,讓我能明顯感受到他們想表達的情感投射和意涵。最後都爭累了,三人都躺在地板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切將歸回原點。
12月
10
2024
在這部由七首詩組成的舞作中,光影成為情感傳遞的關鍵語言。從煙霧的迷離到雷射光的精準,光影的變化如同角色情感的軌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既象徵了探索過程中的迷惘與希望,也映射了生命課題的多重層次。
11月
24
2024
《密室三舞作》透過猶如儀式性的招魂的手勢,描述著人與人之間相互拉扯的情感關係,試圖在困境中召喚出人性中暗藏的魔鬼。三間密室以驚悚的氛圍綻放恐懼,然而,在毀滅殆盡的空間中,仍可透過舞者反覆的動作傳遞出人類對愛的渴望
11月
24
2024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