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與感覺之間踟躕《慢慢》
3月
02
2020
慢慢(夾腳拖劇團提供/攝影黃約農Dum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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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思鋒(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隨鄧雨賢〈大稻埕進行曲〉的音樂,我們的視線沒入物件劇場重新組裝的〈南街殷賑〉,藥罐、紙盒等材料,經由剪貼、塗繪,以及表演者即場不停挪動材料的位置,通過表演者手控小手電筒的光源,在牆面上形成具有運鏡感,再現畫中舊時大稻埕街景的動態影像。對觀眾來說,此段將郭雪湖1930年畫作〈南街殷賑〉立體化、動態化,是在最後,表演者一一在不同的物件裝置前擺上說明牌,才得知的事。

《慢慢》依幾幅畫作的時間次序,結合物件劇場、即場投影、廣播劇等形式,順敘地呈現台灣史,其揀選的畫作,依表演序,包括郭雪湖〈南街殷賑〉(1930)、陳澄波〈中央噴水池〉(1933)、黃榮燦〈恐怖的檢查〉(1947)、歐陽文〈光明在望〉(1997) ,最後一段則是將葉陶、中壢派出所(中壢事件)、五二〇農民運動、美麗島、野百合、太陽花、香港反修例等事件,一一製成符號的物件,沾黏於圓筒狀的排煙管,通過光影的穿越,這個物件裝置的自體旋轉便成了手作感十足的的即場縮時影像。

這也是《慢慢》有趣的地方;歷史的特定詮釋在此是次要的,而是試圖通過平面繪畫的劇場化,產製「藝術作品、藝術(家)生命、藝術再現、歷史認識、時代感覺」參差交織的疊層,在這約莫僅可容納二、三十人的非正規劇場空間,建立當下的共感。因此,每幅畫作在劇場化的過程中,創作者就每一段(每一幅畫)揀選什麼材料、增加或減少了什麼的調度,乃至材料(物件)的選擇可能導致的「誤讀」,皆形塑著觀看的方式,亦微妙地振晃此作試圖擺出的,「中性」的歷史詮釋。

譬如,在陳澄波〈中央噴水池〉被予以行為表演化的最後,表演者灑上了原畫作沒有的麵粉,團隊在演後座談明白表示,這是把「嘉義大空襲」(1945)疊加上去的結果。譬如,黃榮燦的二二八木刻版畫〈恐怖檢查〉,由於畫中人物被分解為一個個小人,表演者將這些畫中人,一個一個遞給不同的觀眾,每遞一個便唸出一位平民受難者的名字。選擇唸平民受難者的名字、把畫中人「遞」給觀眾,以及在這一段落出現的〈幌馬車之歌〉,將這幾個元素連結起來,便可發覺場面調度上的特殊意味。

慢慢(夾腳拖劇團提供/攝影黃約農Dumas)

至於在「平面繪畫-物件劇場」的「翻譯」過程,可能的「誤讀」;譬如歐陽文〈光明在望〉,畫作場景原是綠島燕子洞,物件裝置的材料則是把木炭夾入烤肉架,然後九十度直立,形成洞口的意象,在此意象的背後,再通過即場投影,流為燦亮的日出,但如果略去畫作明定的場景,這樣的視覺也頗像拼貼了煤礦場與希望,從原畫的遠景中顯現的那人,此刻卻像個炭黑的工人,與原畫的氛圍於是截然不同。在此,「誤讀」不是歷史的曲解,而是兩種藝術形式在「翻譯」過程可以創造的詮釋空間。

到了最後一個非畫作原典的段落,更可以確定《慢慢》落於歷史與感覺之間的夾層,上下踟躕,尤其近年更可以看到白色恐怖、黨外運動、野百合、太陽花,以及今日香港明日台灣的政治想像,連成一氣的感覺結構,在青年身上顯現。這幾個不同的時期、事件或運動,其實各有複雜而相互切難等價的涵義,卻在現實與劇場裡一再被化約。因此,問題可能並不在於「如何感覺」,而在於「如何歷史」?倘若《慢慢》要的是一種劇場語言容易使人親近、歷史詮釋擺在後面的「中性」,我們要問的是,這樣的「中性」內裡,難道就沒有一種「暴力」存在嗎?背後又是什麼樣社會記憶的權力機制在運作?

《慢慢》

演出|夾腳拖劇團
時間|2020/02/23 16:00
地點|Holi Space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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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各場景間的串連並無代表性,而是散射地依循創作者意向前行,表現的美感強烈於歷史的進程,各事件紛亂錯雜。創作者希望尋找表現不具代表性的受難者,卻又皆以大事件作為景象選取,想要跳脫歷史標籤卻又標舉之,於是所有的「苦難」與「抗爭」似乎都被同一化了。(黃馨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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