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莾原》明明白白是一首詩,劇中四段旁白,訴說著作者對於媽媽遺留下來的鋼琴的追憶與「報復」─鋼琴剝奪了他跟母親的愛,母親總是沈醉於彈琴,且鋼琴占用了一個房間;作者決定拆卸鋼琴,一如拆除對母親的記憶,但機械變為巨獸,一樣不歸馴,人與物的情仇注定無解,一如記憶無法消逸,只是凍結。
四段長詩宛若獨立存在,在劇場空間裡,與劇場上的物件、演出者、敘事情境,兀自平行進行。一開始,觀眾還能在靜緩無物的空間裡凝聽詩句,但隨著場上物件開始變身:木盒子拆卸,飄出一隻巨蛾;繼之另一個盒子鑽出一隻兔子;木塊組成了一棵樹;五六隻蝸牛匝繞滑行;出現了小象,繼之是一隻大象,突然一聲巨響,大象仆倒,小象怯懦的靠近,象鼻輕觸母親的遺體,然後離去;然後又有白鷺、蹬羚…,這些動物都靠著電子遙控操作、移動,身上滿是木片、電線、輪軸、鐵線組合而成,隨意的漫步。愈來愈多動物在眼前鑽動,移轉了觀眾聽的注意力,內容相對深奧的詩的內容對孩童而言已幾乎無路可進,只能跟著眼前移動的動物,專注於某種類似於「追捕」的樂趣。敏感的孩子可能抓住了一、二段詩句裡「象牙材質的鋼琴」的提醒,對母象的死亡,因採象牙出現的那聲槍殺巨響,而把鋼琴的故事與物件的敘事加以連結,但蛾為什麼飛來飛去?蹬羚在做什麼? 鳥停到了樹上,然後呢?有人把鋼琴拆成了這些動物,是嗎?
作為兒童藝術節邀演節目,《奇異莾原》雖定位為9歲以上孩童適合觀賞,但我實在懷疑,多大的孩子、多少9歲以上的孩子,能「看懂」這齣戲?一者,詩句文字是心緒的,非寫實的,二者,高密度的字量因快速而出現暈染的矇矓聽感,大人尚且無法跟隨,遑論孩子。於是,整齣戲的進行,像平行的兩重空間,單音敲擊的作者與母親的故事,兀自演奏,飄浮在上層;地面的世界隱隱微微,像抽出聲音的Discovery畫面,萬物靈動,卻又寂靜無聲,生命的訊息必須靠自己的想像補足,大草原的一動一靜,極其細微,蛾總是攀附燈光,蝸牛總是走走停停,免子喜歡洞窟,歇停在樹梢的鳥讓我們看見雲與風的流動。一個個從木盒「變」出的動物,不啻魔術一般,對孩子是有趣的;手工痕跡的機械動物,與市售玩具如此不同,樸素卻又真實,你看到那微微抬起的象鼻好似哭泣而搖擺,你看到蛾始終扇著雙翅,感覺空氣的拂動。你看見機械內部複雜的構造,知道必須好好組合,對待他們,他們才能跟你互動,而絕對不是電子遙控飛機,除了速度,還是速度。
這幕寂靜莾原,就這樣停留成為一幅 DIY的畫面,你必須自己組合,將詩作與空間組合,將物件與生命的真實感組合,配上有點哀傷的關於愛與死的低音旋律,配上自己配音的各種動物的聲音,想像草原,想像動物的移動,藍天、白雲,黑夜、黃昏,一切的訊息都在細微與精巧中,「這個故事是關於一種可能存在的風景,既非藏匿於灌木叢中,也沒有隱身遙遠異境,而是蜷縮在我們的腦海裡」(詩作一段)。習慣了說故事、聽故事的兒童戲劇形式與內容,《奇異莾原》真是一場想像的旅程,除了想像,別無他法。
《奇異莾原》
演出|洛桑劇院(瑞士)
時間|2013/07/19 19:30
地點|台北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