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少年Pi的奇幻漂流》,人生恐怕總無法提前得知離別時的場景會是什麼樣貌。當呂紹嘉指揮艾爾加《序奏與快板》的曲末賦格時,腦中不禁浮現本應演出的法斯塔夫終曲十重唱,同樣的賦格音樂,卻從滿編的樂團、合唱團與十位獨唱,改為單純的小編制弦樂呈現。
自本土疫情爆發,演出行業都遵守指揮中心記者會的指示,表藝場館與演出團體們都練就「滾動式調整」的本領。《深刻・如歌》音樂會是國內疫情降級後的首輪實體音樂會,這場音樂會雖然只有一小時左右的曲目,卻是呂紹嘉和NSO與台灣樂迷的告別,長達十一年的同舟共濟,在尾聲的尾聲,有限的純弦樂編制下,老舵手選擇用這套曲目拼湊出最後的臨別贈言。這場音樂會後隔日,國家交響樂團就要改由新任音樂顧問準‧馬寇爾(Jun Märkl)掌舵。
有幸見證過呂紹嘉上任以前與NSO的合作,印象最深刻的應是2007年與法國鋼琴家巴佛傑(Jean-Efflam Bavouzet)的聯手演出整場波西米亞作品,無論是巴佛傑演奏巴爾托克鋼琴協奏曲的神乎其技,樂團與獨奏家間如奧運球賽般地音樂拋接,律動感極佳的新世界交響曲,都是令筆者至今記憶深刻的片段。《深刻・如歌》音樂會的曲目有如呂紹嘉與NSO的十一年縮影回顧,馬勒、浪漫、民族風應都是這個時代的關鍵字,呂紹嘉不但對這類曲目情有獨鍾,相信也一定有專屬他個人的一番見解。指揮各自擁有招牌曲目,並且一演再演是理所當然,但歷經十餘樂季,團員演奏時熱情與新鮮感如何維持便成為艱鉅的難題,同樣的問題也在本場音樂會中浮現,特別是台上少了管樂與擊樂,弦樂手們如果沒有足夠的好奇心與期待,音樂便自然難以有足夠的緊湊與集中度。還記得呂紹嘉上任之初,NSO二十五週年音樂會的布拉姆斯第一號交響曲,曲曲緊接演出的匈牙利舞曲安可,當時音樂伴隨著許多團員的笑容一同流洩,深感呂紹嘉的確與NSO共同開啟了一個篇章,也完成了一個時代。
國家交響樂團雖然即將年滿三十五,至今仍能藉與不同客席音樂家的合作與帶領,發出差異性極大的光彩,做為一位參與NSO成長歷程的聽眾,見證了簡文彬與呂紹嘉兩種截然不同的藍圖規劃,讓樂團在不同的階段,能被賦予恰屬於彼時的養分;未來不同的掌舵者,也必然讓NSO展現截然不同的風貌。樂團在此刻既然受疫情影響,樂季遲遲無法發佈之際,實應把握機會,展現聽眾下位掌舵人帶給樂團的新藍圖是何樣貌。新任藝術顧問馬寇爾執掌許多指標交響樂團,是極為出色的指揮,專業上絕對毋庸置疑,但樂迷此時是否得以知曉遴選當時讓大師脫穎而出的音樂特質,或是,對台灣交響樂團指標品牌的宏觀遠見會以哪些具體作為來灌溉,特別是疫情後當國際差旅與群聚空間均受限制時,防疫規定成為往後常態時,NSO會以什麼對策因應?藝術文化端上舞台後,不像田徑賽跑以秒數定優劣,當中無論是對樂手的溝通、聽眾的教育、品牌的包裝與行銷都是不可或缺的環節,尤其台灣作為資訊相對不流通的獨立島嶼,每位合作藝術家的英勇事蹟都須要也值得被說明清楚,不然等藝術家登上唱片封面或國際雜誌,演出費早已水漲船高,演出檔期也被瓜分殆盡,更何況是與樂團間,須透過經年累月才能產生的默契與情感。本週NSO於臉書專頁張貼了馬寇爾與樂團合作的《漂泊的荷蘭人》序曲,影片左上角也換上了新樂季的標誌,如此精彩的演奏只有樂曲解說陪襯其實相當可惜,相信所有喜歡NSO的觀眾都期待樂團在不同的時代皆有一個具體的前進方向,而非如華格納筆下荷蘭船長的迷航宿命。
筆者認為呂紹嘉這十一年最大的功勞,不外乎是拓展了樂團與台灣聽眾的曲目疆界,例如「維也納的世代對話」系列將新舊維也納樂派作品並陳,不但讓樂團與聽眾接觸到許多於台灣首次演出的作品,也降低購票時對陌生曲目的恐懼感。馬勒、史特勞斯與布魯克納等具挑戰性的大編制曲目能一演再演,樂團熟能生巧,忠實聽眾亦能回憶能比較。樂團的歐美亞洲巡迴、上演普契尼的《三聯劇》、華格納的全套《尼貝龍指環》、史特勞斯的《艾雷特克拉》、囊括《悲嘆之歌》的馬勒大全集都是呂紹嘉時代的驚嘆號。但每個新樂季開始前小而美的開季沙龍,近距離與音樂總監對談,或是呂紹嘉在鋼琴前為樂迷親自解說樂思的短片,恐怕都會成為樂迷最難忘的片段。
常任指揮卸任後往往與樂團會保持一定距離,間隔多年才再重新合作,已是樂壇慣例,此做法也較符合領導者的治理原則,雖然疫情之下極有可能打破此一慣例,但筆者更希望屆時呂紹嘉與NSO再次合作之時,雙方都已進入新的境界,讓樂團與這位曾經攜手十多年相處的「客席指揮」,可以展現與過去十一年不同的熱情與期待,並且崩發出樂迷前所未見過的火花。祝福呂紹嘉,也祝福NSO。
《深刻・如歌》
演出|呂紹嘉、NSO國家交響樂團
時間|2021/07/31 19:30
地點|國家音樂廳、YouTube同步線上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