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覆傳統男性為主之三國歷史《賽貂蟬》
9月
0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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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怡君(藝文工作者)

音樂劇《賽貂蟬》,劇名來自大家熟悉的俗諺「當兵二三年,母豬賽貂蟬」,如此帶有貶抑之劇名,故事主角卻是中國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蟬」。隨著三國故事的推進,「帶賽(屎)貂蟬」才是創作主軸,全民大劇團果不改黑色幽默本性,透過劇情的嬉鬧,讓觀眾從不同角度,重新定義歷史「三國」。

說起三國故事,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不外乎是桃園三結義的劉備、關公、張飛,心機深沉的曹操、善戰善變的呂布……這些英雄角色,各個具有獨特角色性格,用計權謀的爭奪天下,各些歷史也往往以男性視角的方式不斷以各種表演形式進行搬演。而音樂劇《賽貂蟬》卻未落入窠臼,編劇藉由古代四大美人—貂蟬的女性角度切入三國故事,以顛覆歷史上總是由男性角度所詮釋的三國大業。開場主題曲〈若有一個人〉開啟了這樣的探問,曹操、董卓、呂布、劉備、關羽、張飛各自表述自己所擁有天地大業,期待自己即是那一統三國的那一個人,殊不知轉動這關鍵的樞紐,竟是二八佳俏年華的貂蟬。

回歸歷史,貂蟬最知名的故事就是獻出自己,成為王允「連環計」中的棋子。音樂劇《賽貂蟬》就以這段故事作為開頭,也呼應了開場曲的「若有一個人」,這個人甘願成為禮物,但編劇卻不甘讓她只成為禮物,為這位古代美女附帶了一個天賦,所謂「天生帶賽的掃把星」,只要被送到哪國,那一國便會滅亡,誰擁有她,他就註定死亡:王允因為接觸了貂蟬而被暗殺;呂布和董卓為了爭奪貂蟬而雙雙被殺;就連霸氣的曹操也因為知道了貂蟬的真實身份,不顧形象倉皇逃之夭夭。雖然如此,三國的男人們仍不斷利用貂蟬這個能力,藉以掌握天下大權。而擁有這份「超」能力的貂蟬又是如何處世呢?在編導的角色設定上,貂蟬雖然天生帶煞,深處亂世中卻保有單純善良的個性,上、下半場更透過〈伶仃花〉這首曲目,讓貂蟬自我剖析自身處境,猶如蒲公英一般,孤單且飄零,任由一口氣的吹拂,變高高飛起到天涯各地。如同自己一心為愛為國,卻無法尋求如世間女子般與心愛男子相守終老;惟保有與孫叔敖一般的善心,任何的決定都不忘初心,為貂蟬這個角色明確下了註解。

愛情故事人人愛看,貂蟬情歸何處?編劇也從史料線索中進行鋪陳延伸。在三國演義,貂蟬是呂布的附屬,因此自「白門樓呂布殞命」故事後,貂蟬也就消失在文字記載中。到了宋、元、明、清的戲劇文本,開始出現〈關公月下釋貂蟬〉、〈關大王月下斬貂蟬〉⋯…等劇目,貂蟬成為關羽之妾一說也就成為編劇延伸創作的主線,以此大做文章。音樂劇《賽貂蟬》中,貂蟬和武聖關公大談戀愛,第五場「英雄救美美救英雄」成為兩人情感的開端。先是關羽解救了獨自在荒郊野外受無賴之徒騷擾的貂蟬,隨即貂蟬亦成功搭救關羽躲避追殺,兩人一見鍾情,可編導的角色設定,卻讓關公蒙著面,僅靠「錦花絹繡」搭起兩人之間的緣分。在此,編導還小小KUSO了一下在大家心目中威嚴的關聖帝君,關公之所以紅臉,是因為遇到官兵捉拿時,無處可躲只能被貂蟬安排躲在草叢中,並以自己的綠羅裙掩飾,從此之後,關公臉上的紅再也沒有褪去;也透過這樣幽默的巧思,定位了關公在這齣劇中深情款款的人物性格。

隨後關公與呂布兩人牢虎關交戰,關羽不慎遺落貂蟬所贈之錦花繡,被呂布所撿獲,並大肆嘲笑一番。劇情扣回連環計後,呂布為紅顏殺害義父董卓,與貂蟬成為夫妻;透過〈錦花繡〉這首曲目演繹,呂布拿出了從關公手中拾獲的錦花絹繡為貂蟬拭淚,貂蟬誤以為呂布就是當日搭救性命的英雄,也就更認定自己的情感歸屬,但貂蟬並未因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謀士陳宮向呂布明示美女貂蟬的「特異功能」,說服將其送往各國,編劇緊緊扣合「紅顏禍水」的創作角度,「白門樓呂奉先殞命」、「曹丞相兵敗華容道」全都栽贓給帶賽貂蟬,不得不讓人佩服編劇的創作組織功力。

音樂的詞曲創作,仰賴張大春與周華健的默契組合,兩人首次合作於當代傳奇劇場的《水滸108》三部曲,創造以現代流行音樂成功塑造歷史英雄人物的表現形式。更簡單來說,當觀眾三個小時後走出劇場,腦中會不斷盤旋這個劇目的「主題曲」,甚至能唱上幾句,再進而劇中主角會有屬於自己的代表曲目,透過大春老師精準的歌詞,搭配華健老師的洗腦式的旋律,讓觀眾對於主角人物有更深一層的認識與剖析。音樂劇《賽貂蟬》仍是依循這樣的模式進行創作,開頭與結尾用的都是〈若有一個人〉的音樂曲調。開場的〈若有一個人〉歌詞充滿了期待與尋找,結束時的〈若有一個人〉明確的告訴所有觀眾,那一個人就是貂蟬。另外,上下半場的倒數第二首曲目,都用〈伶仃花〉來自我剖析人物。上半場用小貂蟬與父親的對唱,「一片伶仃、片片伶仃、萬里飄零」,短短幾句歌詞,不斷重複,卻也道盡貂蟬處於亂世的無奈與孤單。當下半場這首旋律再次響起,貂蟬不改內心初衷,卻仍需為愛孤獨的走向生命盡頭,「灰飛煙杳、伶仃一片、枉然多少?」,對生命終章的詰問,深深烙印在觀眾心中。音樂搭配作詞如此的設計鋪陳,立體化了劇中主角,明確傳達給予觀眾的感動。

故事背景是紛亂征戰的三國,舞臺設計以化繁為簡,單一場景從一而終,完全利用傳統戲曲「場隨人移、景隨口出」的概念,透過演員對於歷史事件的演出,空間也就隨之轉換。舞臺傾斜十五度,前低後高,加高整個表演場域,如同「回」字廊道的模樣,區隔出幾個不同的故事空間:左右兩側鋪滿了美麗的芒花,正中間隱藏了上下的樓梯,背景則用白色投影大幕作為呈現,這是從頭到尾看到的舞臺樣貌。首先廊道設計概念,限縮了演員表演的區位,以導演學的理論來說,每一個舞臺區位,對應於觀眾,有不同的強弱度。導演捨棄了具有較高強度的區位撲滿芒花,大部分場景,演員都是沿著舞臺四周在進行表演。相對於觀眾而言,左右兩側是有欣賞角度的侷限,著實可惜。另外,舞臺墊高再加以傾斜,實在考驗音樂劇演員唱、唸、做、打的能力。三國故事有許多戰爭場面,需要靠演員的武打動作來推展劇情,但往往會看出,演員為了站穩腳步,避免自己掉落中心芒花區域,無法盡情施展動作。傾斜角度畢竟不符合人體工學,走位上須更加留意腳步,似乎也讓演員分心於此,進而跳脫角色。舞臺中心透過樓梯上下平臺,演員似乎也受場域的限制;例如關公刮股療傷,小貂蟬與父親的對話,關公、貂蟬與女兒的幸福對唱,表現起來皆顯得侷促,雖在舞臺正中央,但猶如站在一座孤島上,更顯得淒涼,強度略顯弱化。

燈光設計往往可以為整體演出的氛圍進行定調,使用的燈具所帶來的色溫、色調,往往在舞臺場景、服裝設計、演員人物塑造、劇情推展…..等部分具有畫龍點睛的成效。感覺是因為舞臺設計的關係,燈光投射角度也受到侷限,許多場景演員都因無面光而略顯黯淡。使用追蹤燈強化演員的表現,不知是否技術同仁未熟稔演員走位,無法妥貼的替演員補足那一道光,殊屬可惜。

《賽貂蟬》全劇分十三場次,擷取三國故事中觀眾較為熟悉的段落進行有機串接,編劇及音樂詞曲創作扣合相當精準,透過場上幾位主要人物精彩的人物詮釋,以明快的節奏,重新演繹三國故事。其中尤以飾演貂蟬的卓文萱,及飾演呂布的林俊逸,最為突出。

在充滿陽剛氣息的三國故事中,卓文萱所飾演的貂蟬,是場上唯一的女主角。個子嬌小、長相甜美的她,詮釋起古典美人貂蟬,打破觀眾的既定印象,賦予劇中角色全新面貌。卓文萱所詮釋的貂蟬可以看出隨著劇情的推演,人物性格保有本性的天真從一而終,例如與關羽荒郊野外搭救相遇,誤以為呂布是搭救脫險的英雄,直到與關羽共組家庭,而這樣的天真來自於對愛情的執著,相信只要真心,就會帶來幸福,這個層次在表演上是很明確表達出來的。劇中所設定的貂蟬命中帶煞,因此成為三國各路英雄為一統中原的最佳利器,當其清楚難逃這樣的命運同時,卓文萱以世故的一面,掩飾角色內心的無助與恐慌,臉上表情的轉換及節奏也相當到位。投射在角色性格中的演唱,卓文萱是劇中表現最好的一位,十幾歲就成為滾石唱片簽約歌手,其唱功可見一般,絲毫不見任何曲目的音域影響其表現,以歌帶情的演唱,渲染力相當強大,往往能將觀眾帶進貂蟬角色的內心,為其天生帶煞的個性掬一把同情眼淚。

舞臺上另一個讓人驚艷的演員,就是飾演呂布的林俊逸。一般觀眾對於林俊逸的形象認識,都是斯文柔情,演出三國故事中呂布這個反派角色著實不易。外型塑造上,服裝造型設計為其加了不少分,頭頂著雉雞翎,手舞著方天畫戟,在傾斜的舞臺上打鬥走位,猶如呂布再世的英姿勃發,值得讚賞。呂布的心思暗黑複雜,林俊逸加以琢磨,透過眼神眉宇間的轉換、肢體動作及語氣上的加強,讓呂布這個人物更加立體化。演唱的聲音也非大家所熟悉的輕柔,而是清亮並且透出呂布武將特質的霸氣,勢利多變、忘恩負義也可以在他的演出中感受,是所有男性角色中,相當突出的一位。

全民大劇團所推出的歷史系列作品,都是在觀眾所熟悉的歷史故事當中,尋找新的觀點,甚至可以說是顛覆及撼動一般人對於歷史的刻板定義。《賽貂蟬》這齣音樂劇,編導是以一種諷刺性的喜劇形式,對歷史重新解構,重新組合後的歷史故事,在編導的巧妙融合下,看似合理,是否如此,就留待觀眾自我省思。演出過程中再適時加入現今時事梗,例如這次演出就有曹營軍士因為戴上新「冠」(帽子),而群體感染肺炎,讓曹營士氣大敗;而曹操因貂蟬的「帶賽能力」想要「自行宣佈」放棄一統中原的大業時,更被關羽吐槽「中原本來就不是你的。」,以此反諷近期「論文抄襲」新聞事件,讓臺下觀眾看得忍不住拍手大笑。雖然帶有諷刺及政治機智或才智的社會批判,但整個劇情的所帶給觀眾的反思,藉古喻今的效果,不得不讓人佩服所有創作人員巧妙揮灑劇場魔力之巧思。

《賽貂蟬》

演出|全民大劇團
時間|2020/08/02 14:30
地點|城市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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