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才剛創團,娩娩工作室的兩位演員林唐聿與賴玟君則是三度挑戰搬演2010年台北文學獎優選劇本《Play Games》。我曾經一度懷疑,為什麼這兩位演員不願意放棄「玩這一場遊戲」?甚至,為什麼兩度詮釋的版本,都脫離不了水池這個設計?(註)──這次,導演廖原慶選擇了以一處半戶外的會館後院,利用一方淺池和淺池牆邊的一棵植樹,在不過五、六坪大小的空間裡,執行有效精簡的調度。若能與2010年台南人劇團同一劇本製作相較,這個演出版本終於讓我看見對這個原創劇本最清楚的爬梳。
雖然僅有短短50分鐘,原作的兩個前提──除了少數道具,僅有空台,以及母親的角色一直是五歲,而另一個女兒的角色則是從五歲、十五歲,演至一百卅五歲──卻是表導演上艱難的障礙。劇本的台詞,更是猶如海市蜃樓的沙漠險境;每一場的軸承轉合,都是陷阱。當初,我便相當喜歡這個文本為觀眾保留的位置;演員、導演與劇作家必須「共謀」,不可填滿,或以豐沛的情感作為保護觀眾的緩衝,必須讓觀眾的想像和情緒主動涉入與解讀,才能完成這場以「小秀」(戲裡遭受家暴凌虐而死的女童)之名而起的祭靈。
對我來說,兩位女演員的表演質地相當特殊(我不否認,我就是為了看林唐聿跟賴玟君才跑去關渡吹冷風)。飾演女兒的林唐聿既有童真的外型,也似冷酷;賴玟君像個孩子,但也有某種執著和偏狹的氣質,兩人在表演的當下,呈現實質的存在感。簡單來說,造不了假。作家創造的角色僅僅是母親和女兒的兩個符號,戲裡的台詞既簡單、也常見,而演員本質的特殊,反倒豐富了角色。第一場以扮家家酒式的遊戲內容,建立全劇對社會議題的諷喻和表演的邏輯,當然也建立了兩個角色的關係。不過,最讓人警醒的是第二場的詮釋;林的變聲和位置讓「父親」這個角色如惡靈般悄然降臨,賴玟君飾演的母親,也在一句台詞的詮釋變換下──例如:妳敢給她戴那個我就打死妳!──猶似被附身而變臉。演員採取的表演策略相當警覺,使得這場戲的角色出入,能與劇作中母親(維持五歲)與女兒(十五歲)的狀態吻合;倘使過程中母親過度壓抑、崩潰或大哭,或是女兒表現出過當的忿恨和報復,那麼表演的動機便會與角色的邏輯衝突,詮釋上便顯滿溢,反而不足。
「母親」的第三場詮釋最是困難;第二場試圖鋪陳家庭內部的暴力真相,但第三場交代的是母親這個角色,如何面對外界和面對自己。「女兒」的角色則須承繼第二場的冷酷和中立,才能合理地以表演建立變換不同角色的邏輯;例如醫生、警察、記者與鄰居等等。導演適度地以一張椅子(代替小秀)和觀眾與舞台的相對位置,讓我們(外界)讀出整個事件的來由經過,同時,也看見那個家庭中這位母親的矛盾和個性。正因為母親有矛盾,演員便不能演出「母親」的自覺或內省的發現;我只能說,這兩位演員渾然天成的特質,讓這兩個的角色當時的表現,都顯得剛剛好。
到了第四場,女兒的角色似乎進入了一種中陰狀態;在女兒的引導下,母親開始玩「進入死亡」的遊戲。原來,母親是第三場的旁觀者,至此,受害和被犧牲的形象,越見鮮明;同時,透過演員詮釋,母親慢慢死亡,也讓我們逐漸看見「女兒」內在的脆弱與渴望。偏偏母親不自覺地走向死亡、走向過去,才能與女兒這個角色顯現的百歲亡靈配合,完成劇終前的「度化」。這個劇組對這個劇本的熟悉、細膩與努力,讓我們面對這個劇本時,至此豁然開朗。
僥倖的是,多虧演出場地鄰居的配合和包涵,才沒讓這個「因地制宜」的演出受到現場環境的影響而幻覺破功,也幸好整齣製作不過度倚賴劇場幻覺,我們才能清楚地看見表演。持平而言,每個版本的詮釋固然有其優缺,但劇作者蕭博勻這齣戲能在五年內被多次搬演重製,顯見這個劇本的「危險性」有多具吸引力!我也欣慰見到這次這批這麼能夠「自主管理」的演員,敢於不斷挑戰自己;即使是減縮製作規模,卻能期待未來表演空間的深闊。
註:2010年九月,北藝大曾以此劇製作,參與六校七系大學戲劇聯展,當時演出的地點在台北植物園旁的國立藝術館,舞台上便設計了一處水池。我也曾經與會發表評論,認為這齣戲是這次聯展中「最不完美但是卻最有勇氣、最接近我想像台灣理想劇場製作的一齣戲。」
《Play Games》
演出|娩娩工作室
時間|2014/1/9 19:30
地點|關渡山行文創會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