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今(清華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複眼人》劇場版導演盧卡斯.漢柏(Lukas Hemleb)說:「我希望觀眾能被故事吸引,好似跳到故事裡面,變成裡頭的角色,去展開一場不知目的地為何處的冒險,然後迷失在其中,我覺得偶爾迷失一下是很重要的。」【1】相對於小說原著人物錯綜穿插的接力敘述,舞台演員成為小說情節的直線式口述者,自述每一個人自己的故事,而這些故事平凡無奇的絮語,完全沒有小說情節佈滿想像的張力,也沒有聲音敘述的情感魅力。最不忍卒睹的是,分明是尋常的對話卻是充斥高漲的情緒,表現出歇斯底里的痛哭流涕。尤其,《複眼人》書中的生態關懷並非只是強調大自然反撲,而劇中關於環保的議題,又簡化為宣言式的教條,無法展現反思的戲劇效果。這些舞台上的多重迷失,造成了觀眾的悵然若失。
《複眼人》的演出陣容簡直是囊括劇場的菁英,除了國際知名導演盧卡斯,還有九位重量級演員:金鐘獎提名最佳女配角的劇場天后徐堰鈴,飾演失去兒子的阿莉思;電影《賽德克.巴萊》「花岡二郎」的蘇達,詮釋樂心助人的布農族達赫;三金(金馬、金曲、金鐘)入圍的創作歌手阿洛.卡力亭.巴奇辣,扮演咖啡廳老闆娘哈凡。原舞者藝術總監懷劭・法努司飾演阿特烈與敘事者,《巴克力藍的夏天》女主角的鴻狄飾演布農族女孩鄔瑪芙,法籍演員柯逸華飾演挖雪山隧道的外國人達夫,創動舞劇場創辦人林立川飾演瓦憂瓦憂島的少年阿特烈,並與資深操偶師薛美華和偶戲表演者于明珠三人共同操作偶戲。但是,這些傑出優秀的演員都迷失在《複眼人》盤根錯節的故事中。
第一重是迷失在小說《複眼人》的轉譯與跨界,這些大卡司演員無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最大的原因是不懂《複眼人》的劇本,甚至可以說不懂小說原著的真義,連吳明益都說他的《複眼人》小說只是「呈現一種對話式的關係,或某種接力的關係,但絕不是隸屬的關係。」。【2】導演盧卡斯說他曾閱讀法文譯本的《複眼人》,而翻譯是由一個語言轉換到另一個語言的過程,也就是跨語言與跨文化,包括了重複與差異,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語言的背叛,德籍的旅法導演盧卡斯所看到的中文翻譯成法文的吳明益小說,有可能很多是語言與文化的誤讀;而他將小說改編成戲劇,又是一種文類的跨界,小說擁有文字的想像力,戲劇只能表現聲音與動作,如何截長補短彰顯舞台效果,正考驗著編劇與導演的智慧。更何況,演員還要透過轉譯與跨界的劇本,自己摸索、解讀、詮釋劇中人物,終究「失之毫釐,差以千里」,呈現出斷裂與破碎的劇場版《複眼人》。
第二重迷失是對原住民文化的轉譯與跨界,蘇達是台灣原住民鄒族人,詮釋善於狩獵的布農族達赫,通常大部分原住民的個性是樂天知命,面對人生的逆境會喝酒買醉或黑色幽默的一笑置之,決不會歇斯底里的痛哭流涕。阿洛.卡力亭.巴奇辣是台灣原住民阿美族,飾演經營咖啡店的哈凡,她說話帶有台灣國語腔調,舉手投足是台灣風塵女郎的感覺,並不像是原住民的女子,即使她是導演所運用的原住民角色,有可能是演員習慣電視和電影的表演方式,更有可能是導演想像中的「台灣」味的原住民形象。整齣戲似乎以原住民元素貫穿全場,卻是無法真正轉譯原住民族群的傳統文化特色,反而形塑成漢化的原住民,既沒有表現出《複眼人》所要傳達差異共生的社會生態,更沒有跨界深入理解原住民生活。
到劇場看《複眼人》的觀眾,應該分成兩大類,一種是看過小說情節,會無法理解支離破碎的表演;一種是沒看過小說原著,根本就看不懂真實與虛構的界線。不過,將小說改編戲劇本來就不容易,更何況還要加上環境議題和原住民的元素。但非常亮眼的是,黃文英的服裝造型設計,多層次的樹木舞台,戲偶入鏡的創意,都可以看到此劇的用心與功力。可能,正因為想表現的主題太多和卡司太多,而變得小說與劇本的雙重迷失。
註釋
1、聯合文學編輯部,〈《複眼人》劇場版5大問 ──訪問導演盧卡斯.漢柏(LUKAS HEMLEB)〉,《聯合文學》,(2021.03.16)。網址:https://www.unitas.me/?p=21349,2021年5月4日下載。
2、吳明益,〈給與我傾談向火的人〉,《複眼人》(新北:夏日,2011),頁366。
《複眼人》
演出|盧卡斯.漢柏
時間|2021/04/25 14: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大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