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高鐵停靠的「新左營」,那是否有「舊左營」?在鄭成功時期因屯墾而生的左營會是怎樣的地方?從新至舊之間有什麼過渡?作為一個「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中山大學為何選擇了左營,又如何藉此計畫呈現一個舊區域?
《穿越魔幻舊左營》作為中山大學科技部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渡‧左營》的一部分,在「私房食譜」:居民食譜故事、社區劇場《果貿媽媽劇場》、左營「聲景地圖」外,承接並交融前三者「食物」、「聲音」與「人」的元素,結合舊左營特殊空間,以「用劇場探索城市,和社區『交陪』」為概念,【1】藉由戶外移動的方式,實地帶領觀眾穿越舊左營街區;因著劇場的虛實交替,亦拉出了時間的過渡軸線。
從百年郭家古厝開始,跟著舞者穿越巷弄,抵達過往海軍白色恐怖偵訊的茶室對面的咖啡店,再前往左營大戲院、中山堂,《穿越魔幻舊左營》每個段落點都由一組學生設計,依循他們感興趣的在地議題創作。於是,有了串接全程的〈以里,予聲──草本人〉,兩位塗白也著白衣的舞者,作為「草本人」,替在都市水泥與柏油中角落迸發、自找生機植物發言,卻也如城市的鬼魂,飄盪轉移,在也不在、再也不在,並且告別。隨之於穿梭巷弄的觀察與遊走後,突來地進入下一階段的〈著火的記憶〉。悠閒的心情瞬間被打破,無有選擇與預期地根據牌卡被分配了角色,成為嫌疑者(未確切看到角色名)、一等兵、觀察者或是平民,在過往偵訊茶室對面的現代咖啡廳中,再次上演了一次無由端的審訊與刑求──可能是莫名受刑之人、或是得要聽命執行暴力者、又或是即使未涉入,卻也得協助觀察蒐證者──每個人都身陷其中。
然歷經了自由剝奪與暴力壓迫之後,走出場域,卻又是一派輕鬆,剛剛面目猙獰的軍官演員甚至都拿下帽子,好聲好氣地安慰與介紹這裡的歷史。也很快地,我們被熱情有趣的「導遊」接引,進到〈桃醉左營戲夢〉中,品嘗了好喝的楊桃湯、聽取戲院的娛樂與聲色野史。在過往風華伴隨的脂粉八卦中,走過西陵街與不復存在的間間戲院。走過蕭條與消逝後,接續的〈夢醒西陵〉讓舊書店的書說故事在老布店的櫥窗讓展示模特兒活起來,以極手工與陽春的方式,穿戴起小型裝飾拿起樂器,進入五○年代,開啟一場巷弄間的復古趴遊行,也品嘗了傳統的祭祀點心,在舊戲院房舍交替的角落邀請大家一起跳舞──觀眾與表演者實際走過,一同虛構、以想像力拉起了消逝的熱鬧,並創建魔幻。故而,當身障表演者藉著電動輪椅歡快地繞圈跳舞、當一旁的觀者也隨著音樂沉浸地在房舍廢墟旁舞動,在民宅與還大紅漆寫著各劇院名稱的藍牆面前,大家戴著的亮片、吹動的彩色風車、短暫的泡泡,確實拉起了一個異空間──在現在的這裡,我們仍能與當時的舊左營在一起。
兩個小時,觀眾確實跟著演出團隊在身體、空間與感官各方面上,經由劇場的整合一起穿梭了舊左營的前世今身。而即使四個作品的銜接有時略有斷裂,但整體仍不失有趣與流動。尤其〈以里,予聲──草本人〉的前後穿插,確實以其抽象肢體與轉換觀點的語言,串聯起整個舊左營的街區氛圍,展現了城市發展的微物觀點、消逝邊陲的最後奮起。
然而行進間我也在思考,當我們以劇場呈現街區故事,導覽與移動式展演所形塑的實質體感經驗,是不是唯一感知空間記憶的路線與方法?跟隨《穿越魔幻舊左營》,難免也疊合上過去幾個看戲記憶,像是〈桃醉左營戲夢〉與〈夢醒西陵〉對應到花蓮老王《咱溝仔尾ㄟ》亦是街區遊走、移動展演的形式,並在導覽時於巷弄間穿插過往角色,也剛好兩個相同時代的舊街區,都有布店、戲院與茶室的故事。〈以里,予聲──草本人〉的遊走與由耳機中傳遞出的男女聲,亦讓我聯想到Rimini Protokoll的《遙感城市》,只是遙感的是遠端的未來科技想像,但草本人則是城市縫隙的靈魂,是植物的、是手感構築的,如同每段音檔的撥放都要觀眾跟著揮旗cue一起按下。〈著火的記憶〉更是無法不回想到黑眼睛跨劇團《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的刑求橋段,企圖以沉浸式經驗,直接打造體感記憶與情緒、撐開思考可能。但也應當小心,這樣過度追求「再現」之下無法再現的疏離、觀眾角色尚未設定清楚的斷裂,尤其當該片段結束之後,表演者又是如此快速地試圖卸角與安撫。
回到對自己的提問,除了導覽與移動式劇場,我現階段也無有其他感受街區的創作方法想像;而關於一個地方,內部所承載的又是如此之多。就如《地方:記憶、想像與認同》中引了環境史學家克羅農(William Cronon):「我們提出的問題,必定向我們顯示了通往小鎮之外的道路──這個孤寂地方與世界其他地方之間的關連──我們唯有行經這些道路,才能將這個幽靈社區與創造它的環境重新連結起來。」【2】
註釋
1、《穿越魔幻舊左營》演出地圖文字。
2、引自Tim Cresswell著,徐苔玲、王志宏譯:《地方:記憶、想像與認同》,台北:群學出版,2006年,頁70。
《穿越魔幻舊左營》
演出|國立中山大學科技部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渡‧左營》
時間|2019/06/02 16:00
地點|舊左營街區(以左營郭家古厝為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