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屋裡的痴嗔情態《白蘭芝》
12月
11
2012
白蘭芝(李清照私人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981次瀏覽
紀慧玲

劉亮延2005年推出張愛玲小說人物改編的《曹七巧》,一舉攫獲劇壇目光,畸零透著靈光的文字發抒為女人諸般底緒,跡近神經質的喃喃自語化為聲謠,風格、特色渾然天成,自此而後,他繼續鍾情於古今中外女子,白素貞、劉三妹、陳清揚、夏綠地,直至今年選擇的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筆下《慾望街車》人物白蘭芝(Blanche),一統收攝於「花痴」名下,哀婉、怨嗔、叨絮、裝扮,冷凝又狂艷。他故意使用帶有負面指涉的「花痴」字眼,刻意把劇團貼上「哀艷天團/感傷動作派」標籤,這般昭告著不興正常端莊那套惺假作態,就是要攪亂常態,以變態逼現真實。

在台北華山文創園區中四館二樓空間裡,《白蘭芝》以如此彷希面貌再度出現。她(馬青莉飾)與妹妹史黛拉(韓霜飾)似有萬般糾葛,兩人甫見面就是忽熱忽冷,隨之疊疊碎碎的爭執,伴隨著白蘭芝個人回憶獨白,演繹姐妹間堵塞的情感關係或衝突。

舞台空間窄隘,不過就是一列平台,觀眾分坐二側,平台上方覆掛著方形半罩黑布,平台地板裹著粗粒質地的透明塑膠布,演員行走刻意摩娑,發出僻僻碎響,勾連著祕情般的雜念。戲一開始,穿著和服似的白蘭芝以主持人般邀約身段與嗓音,嬌媚的匝繞一圈,她的裝扮濃艷大膽,色藝雙全,很快吸住了全場目光──以至終場,仍舊讓人目光迷炫不忍稍離,是極有魅力的演員。一開口,則是全劇標題式的詩句:我是白色我是飛蛾我是粉…如此反覆,緊接著入歌,進入全劇以「音樂劇」定位的風格裡。

白蘭芝與史黛拉是唯二演員,兩人關係明瞭,但情感衝突不明所以。或許因為演員配戴麥克風(抗衡現場執行的音樂音量)產生的迴音干擾,以及劉亮延風格化語言文字使然,演員口條與唱詞多數時候糅糊難辨,爭執成了唯一印象,文字底迴旋的轉折完全無法被觀眾接收。戲走到三分之二場,二人角色互有對換,並加入戲裡未曾出現的男人:妹婿史丹利,編劇讓角色立場轉換刺激觀眾思辨的意圖不言可喻,只是技術面問題依舊,加上演員快速變化聲音或身形的空間有限,這段轉換不見流暢,仍覺勉強。

風格化的表演一向是劉亮延最愛。白蘭芝踩著仿轎的尖鞋,墊起腳跟走路,款曲著身形,尖而跌宕的小嗓如同嘶鳴,喻示著內心諸般煎熬。服裝、舞台也視覺紛然,白蘭芝層層疊疊的服裝隨著劇幅漸次剝除,冶艷大紅剝落為一身純白,和服寬襬裡,裹著京劇水衣般的緊身衣著,最終喻示內在的脆弱。史黛拉一出場渾身綑縛塑膠片,換裝後,是一身暗沈的農婦裝,束縛、保守,緊守現實不言可喻。舞台主設施是一床像病床的小榻,形象化了整體病態空間,後來加入一張戲曲演出用的紅木椅及凌空落下的兩幀水墨。唯一的道具:白蘭芝的行李箱,抽取出的不是衣物,而是成堆成裹的塑布,工業文明的訊息在此流瀉。

這些風格化手段,的確達成觀視上詭奇感受,但文本貧虛,音場問題干擾,總總風格化都成了外表展示,無法觸及內裡。一直以來,裝扮就是劉亮延最愛的舞台手法之一,劉亮延曾表示,女旦風格化的表演與裝扮,虛相與真實的混融讓他深深著迷──日本傳統演藝裝扮亦然。因此之故,「女形」的裝扮與剝解,成了分析女人心理最得力的手段,《白蘭芝》善用此法,也達到一定的象徵意義,但故事簡化,即使有角色互換的設計,白蘭芝與史黛拉終究只是兩個個性(外表)迥然不同的女子,其間發生的衝突不存在悲劇性,只像吵鬧一場。爵士曲風與小嗓發音的實驗色彩,也在在考驗著演員歌唱表現。

回想那黑布罩覆的舞台,彷彿一對裝扮巧麗的女偶,在如同娃娃屋的空間裡,被擺設出特有的外形與動作,演述著一場場語意不明的衝突。儘管馬青莉使力的由內而外試圖逼現出白蘭芝的驕傲與脆弱,她也的確表現出高難度的駕馭力,相對的,韓霜的表演方法較缺乏明顯對應風格,兩位演員終究在戲曲、爵士、大和風、工業文明眾多符號裡,在破碎文本形成的織網裡,如同被綑伏於娃娃屋的玩偶,活不出那「是白是蛾是粉」般脆弱稀零、孤單飄落的身影。勾掘女子心理「花癡」一同,裝扮嗔弄履舊如新,如此一逕而往,標籤也就真成了標籤,成了自我複製的符號演示。

《白蘭芝》

演出|李清照私人劇團、上海話劇藝術中心
時間|2012/12/06 19:30
地點|台北市華山1914文創園區中四館B(2樓)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白蘭芝在馬青莉的演出之下,個性顯得誇張且極端,表現得非常地出色。相對之下,史黛拉的演出在呈現方式上,其極端並未在肢體、言語中被顯現,史黛拉的個性因而並未完全被凸顯出來,這是其中最可惜之處。 (林立雄)
12月
14
2012
《白蘭芝》是編導劉亮延對於自我的挖掘過程,挖得越深,才能讓這些看似膚淺的浮出表層,血肉般展演在我們面前。符號、貧弱的內在,以及演員語意不清之處,我們雖可歸咎於技術的問題,但這何嘗不就是我們身處的「喧囂世界」,到底何時才能真實地聽到彼此的聲音?(吳岳霖)
12月
13
2012
就算再怎麼打破第四面牆,發散傳單,呼召眾人參與這場追求歸班乃至公平的抗爭,這場以郵電案為底本的劇場創作,告訴我們的卻是:跨出劇場後,今日的理想主義所能走出的路,竟是越走越窄。
12月
30
2025
《國語課》以全女班作為號召,理應讓「女小生」成為看點。然而最終,女扮男的政治潛能未被充分發掘;欲言說的「百合」,女性角色的心路歷程又顯得不足。
12月
30
2025
《東東歷險記》試圖探討「幸福、自由、回家、再見」這些有文學有戲劇以來大家都在探討的主題,但是導演跳脫框架,給了我們不一樣的角度來問自己到底幸福是什麼?我自由嗎?可以回家嗎?再見一定會再見嗎?為什麼一位這麼年輕的創作者可以給出一齣這麼有力度的作品?
12月
30
2025
當陳姿卉以看似個人的生命經驗坦白這些思考時,所揭露的是語言與感情共同生成的演算法,觀眾在場內感受到演者對每個字詞的斟酌,仿佛正在目睹某條情感函數的現場推導
12月
25
2025
整齣劇以強勁的當代音樂形式為載體,完整呈現了從語言的壓抑、音樂的爆發、到身體的解放與靈魂的抉擇的敘事脈絡,更成功將臺語從歷史的「傷痛與禁忌」(如語言審查、內容淨化)的陰影中帶出,透過演員們強勁的演唱實力,讓臺語從被壓抑的噤聲狀態轉化為充滿解放意志的聲音。
12月
25
2025
當女子馬戲不再以性別作為唯一標識,而是透過技術選擇、身體倫理與集體勞動的配置,去處理當代身體如何承受清醒、壓力與失序,那麼它所指向的,將是一種不同於傳統馬戲或舞蹈分類的表演類型。
12月
25
2025
這是歷經1949到2025年漫長時間中,從第一代客家阿婆經歷的「殺戮與囚禁」,延伸到第二代人女兒的「羞辱誤與解」,再到第三代孫子的「撕裂正當化」。這樣的歷程,細思不禁極恐,令人在陽光下不寒而「慄」。
12月
24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