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芝,如飛蛾,乘著粉而來,也在粉末裡消逝。
作為「花癡劇場」最終章的《白蘭芝》,雖說改編自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的《慾望街車》(A Streetcar Named Desire),但在編導劉亮延的手裡進行了拆解而後重組,除改變原來「說故事」的方式,連同整體的呈現都經歷同樣的解消與組合,或許《白蘭芝》是「劉亮延敲碎的破片的黏貼」。
於是,整部劇作將角色濃縮為兩人──白蘭芝(Blanche)以及史黛拉(Stella),同時也將被敲碎的原著劇情透過兩人的對話與互動傾倒而出。但,這並不代表原著中的男角可被缺少或無法現身。本劇精采之處也在於兩位演員──馬青莉與韓霜──如何複雜地切換自己所演繹的角色,特別是在他們各自與史丹利(Stanley)的爭執,以及最後米奇(Mitch)的出現,都如魂體自由地進入兩位演員的身體,看似與歐陸近年的劇場表演有其異曲同工之處,而在操作手法上也完全不遜色於由德國導演提爾曼.寇勒 (Tilmann Köhler)所執導的台南人劇團《金龍》。
在表演藝術方面,亦是傳統戲曲、日本演劇、話劇的混搭,我們可以看到白蘭芝踩著如轎的尖鞋,與史黛拉用京劇的唱詞與唱腔對話,卻同時也看到近似演劇的手部動作。最後,這些混搭還運用了本劇的核心「爵士樂」作為主體,於是〈死去比誕生昂貴〉一曲更像是用京腔唱著爵士樂。本劇的道具與佈景也是一絕。在狹隘的舞台上,看到了頂上的黑布、京戲的紅椅、現代化的折床、鐵架等,完全不避諱地共處。而白蘭芝與史黛拉一出場的造型,更是廢棄物的組合,以泡棉、塑膠袋等,最後在剝除之後的和服,也看似質感極差。或許,這也再再地隱喻了白蘭芝在包裝之下的幽暗內心。
或許我們都以為「重組」過程必須是「融合」的,但劉亮延透過《白蘭芝》卻體現了「拆解→組合」後不一定要變成另一種東西,而可以是共存的狀態。在《白蘭芝》裡,我們雖可以一一區別出不同的表演手法,但突如其來的京劇對白與唱腔真有那麼不見容於此劇嗎?真不能用京腔唱爵士樂嗎?又不能在中文語彙裡加入英語詞彙嗎?當我們生硬地區隔每一樣表演手法時,回頭想想,我們的世界不就常出現被認為是不合理的並存,英文招牌或是對話裡突然的荒謬語言動作。劇情的拆解或許讓某些觀眾無法了解劇情,但在有限的時間裡「意會」遠超於「交待劇情」重要,況且我們的生活本就是一段又一段的破片,何來那麼多合理化的過程呢?於是,看似衝突與拼貼的《白蘭芝》,不過是劉亮延將自己所經驗的世界,用一個極端的白蘭芝作例證,又或許不只是白蘭芝,在劇中的角色切換過程裡,所隱喻的是,人都不是一個整體,白蘭芝、史黛拉、史丹利都是其中一個面象罷了。
「別用那種眼光看著我,看久了人就太熟悉,太熟悉了就殘忍了。」
因此,《白蘭芝》實是編導劉亮延對於自我的挖掘過程,挖得越深,才能讓這些看似膚淺的浮出表層,血肉般展演在我們面前。雖說「花癡」帶有其戲謔意味,卻也是血淋淋地剝開外在的殼。或許,《白蘭芝》裡充滿了符號、貧弱的內在,以及演員語意不清之處,甚至是大量的音樂覆蓋住了演員的發聲,我們雖可歸咎於技術的問題,但這何嘗不就是我們身處的「喧囂世界」,到底何時才能真實地聽到彼此的聲音?那些和諧的,也不過是我們對於「認知世界」的誤解與自我欺騙。《白蘭芝》或許衝突、或許破碎、或許拼貼、或許空洞,但卻也在揭露自我的同時,拆穿了崩壞世界的「真實」樣貌,又或者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真實」。
《白蘭芝》
演出|李清照私人劇團、上海話劇藝術中心
時間|2012/12/09 14:30
地點|台北市華山1914文創園區米酒作業場中四B館2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