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還記得國軍文藝中心三軍國劇隊輪演與競賽戲年代光景,對比今天宣稱要成為「定目劇」的中正紀念堂演講廳改換名目為演藝廳,展開兩個月、五齣戲輪番登台演出情狀,大概會油然生出錯綜複雜的「今不如昔」諸多感慨。
不僅因為「定目劇」的口號從來就是官方一廂情願卻又定位不清的時令說辭,更因為台上演得汗漬淋漓的《安天會》孫大聖鬧竄仙界驚醒了沈寂已久的傳統京劇叫好掌聲,而「想當年」,鑼鼓頻催多少演員曾經擠擠挨挨比畫著討采卻還得遭品頭論足,今日但看一個青年武生就要承擔起「台灣經典戲曲藝術節」偌大榮光招牌,真是孰為孰不可為,該怪誰呢?
當代傳奇劇場製作、演出的《安天會》,作為中正紀念堂「定目劇」首檔演出,行話「打泡戲」,冀望一炮而紅,應該是達成了。復興劇校出身,有原住民血統的戴立吾,離開無用武之地的國家劇團,轉戰銀幕,並依歸師兄吳興國帳下,沈潛鍜練,近年漸露鋒芒,尤其短打戲《石秀探莊》、《三岔口》率為拿手,近年再從大陸武生王立軍習《挑滑車》、《一箭仇》等箭衣戲,逐步朝大武生路邁進。
論猴戲,台灣最當家的猴王就屬小陸光出身的朱陸豪,爾後大陸京劇翻江渡海來台,一度也常演《安天會》,來台定居的李寶春以李少春嫡傳盛名也曾搬演父親最拿手的《安天會》。但這些景況,從本世紀開始都絕緣於舞台了。創新導向、揚長補短思量下,台灣京劇以新編人文大戲向新時代、新觀眾招手,固然傳統戲仍在社區型劇場內定期推出,比起大陣仗的新戲宣傳,傳統戲終究聊備一格,已難扭轉觀眾觀戲品味。
《安天會》的演出並非盡善盡美。可比流浪班底的下手活,來自戲校大學部以及畢業生,翻打蹼跌不差,但穿戴不牢、掉槍掉鎚,險狀頻生。飾演馬王的高禎男、飾演托塔天王的劉琢瑜,一重工架,一重唱工,彌補了戲校生青澀的表演表現。舞台空間太窄,兩翼側台緊促,音響傳達不足,都遠不如國軍文藝中心。
重頭戲還是在戴立吾身上。「唱死天王,累死猴兒」,說的都是齊天大聖孫悟空,從〈花果山〉、〈弼馬溫〉、〈蟠桃會〉到〈鬧天宮〉,孫悟空功夫愈來愈了得,邊唱邊打,雖然到後半場已聽不見戴立吾的嗓音了,但俐落的腿功、把子功倒絲毫不見倦態,提腿、虎跳加劈腿,套環、踢環加反手接,背接槍加朝天蹬……,〈鬧天宮〉連打近四十分鐘,武戲熾熱帶動觀眾情緒。
上半場還計較著猴王神態不夠刁靈,顯得俊逸輕盈了些,到此時,已完全融入武打氛圍,不復苛責。武場一路稍嫌無力,到大鼓加入,咚咚震響,節奏也終於打熱。翹著大屁股的巨靈神撲地挨打,那滑稽的跌姿,一瞬間快了半秒,少了最大趣味,但被宣傳話語拱為「美猴王接班人」的戴立吾在這獨撐大局的上天下海舞台上,盡到了份,攪動了觀眾暌違傳統戲甚久的枯索記憶。
傳統京劇值不值得演?該如何演?面對兩岸京劇不對等的實力,台灣京劇確實長久迴避了此一課題,教育當局也難脫其責。當代傳奇劇場打著「經典戲曲藝術節」之名,貼出的角兒卻反覆都同一面孔。戴立吾的師承如今恐怕又回到「錄」老師,而除了他、林朝緒,觀眾還喊得出幾名新一代角兒呢?
觀眾看完《安天會》,接到主辦單位發送的壽桃及「橫掃千軍」墨影捲軸,才恍然大悟,今日首演正是「蔣公誕辰」,這檔戲大約有向老總統賀壽之意。京劇曾被作為國家符號,也是黨國禁臠,「今不如昔」絕不是回到那個高高在上,與民眾疏離的朝中劇種年代,但今日與台灣觀眾的再一次疏離,看在蔣公眼底,感慨大概也與吾人相同吧。
《安天會》
演出|當代傳奇劇場
時間|2011/10/31 19:30
地點|台北市中正紀念堂演藝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