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看安平」,這是個很特別的晚上。兩年前卓越計畫公布入選的時候,就一直很期待這齣戲的上演,演出之後的滿堂喝采,也印證了這是一齣值回票價的戲,也不枉費如筆者一般的觀眾,殷殷期盼了兩年。
坦白說,除了序曲與尾聲那兩段意象的舞蹈令我覺得可有可無的摸不著頭緒之外,整體來說是近幾年難得一見的好戲。
整齣戲一言以蔽之:簡單易懂、烙印深刻。〈許漢文遇烏白蛇〉、〈平貴回窯〉、〈陳三五娘〉以及〈山伯英台〉四折戲,串起來之後全然的對照了劇中阿祿仙與金玉梅的一生遭遇;而貫穿全劇主軸的「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在阿祿仙發現思荷愛上富商兒子之後的那句感嘆:「伊嘎玉梅生著不一樣,為何遭遇會一樣」,帶出隱藏版的第五齣折子戲:二十年前阿祿仙親眼所見金玉梅的遭遇,如此,確認了這句俗諺語在真實世界中,不只是一輩子都在戲台上度過的伶人寫照而已。
就在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且重現在小甥女思荷身上時,阿祿仙雖然已是舊時代的代表人物,卻也因為自身的遭遇以及二十年來成長經歷與社會歷練,發現思荷面對所愛之人,情路坎坷一如玉梅的重現。阿祿師一路鼓勵守護著思荷,他也知道順著讓故事發展比起二十年前父執輩的百般阻撓來說,才是對思荷最好的選擇。劇末,阿祿仙上演著〈梁祝〉,雖然與思荷情路不謀而合,但在尾聲兩人的一段內心獨白之後,在「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套路裡,兩人選擇了當自己的編劇與導演,不讓命運所宰制。思荷決心到碼頭見愛人一面,雖然落空,在與阿祿仙相互勉勵與扶攜之下,也替自己找到了生命的另外一個出口。
如戲般的時空流轉,舅甥兩人不只在愛情上找到出口,更是在「親情」上找到了另外一扇寬敞大門。戲末,思荷選擇不去見那素未謀面的親生父親,認定阿祿仙就是她此生唯一父親,這不僅僅是對阿祿仙內心糾葛了二十年的思慕之情有了慰藉,也為思荷背負著兩家、兩個世代的親情做了最好的安排。其實,劇情在這裡大可以讓思荷去見親生父親,阿祿仙在這段又可以有另一番內心戲的轉折,為戲再掀一次高潮,但編劇沒有這麼做,反而讓故事淡淡的、慢慢的、緩緩的以台灣俗諺中「養的大如天,生的放一邊」作了收尾。這句話說得簡單,做得難,而人生真的如戲一般,難做的決定往往是最好的決定。
音樂也是一絕,如果耳尖的觀眾不難發現,整齣戲多次重複使用了【台南哭】【運河哭】【七字調】與【都馬】的重新編曲,同一首哭調在不同的編曲節奏安排之下,巧妙地貼切搭配了各種的喜怒哀樂,也讓觀眾在戲不到三分之一開始,就能對音樂產生共鳴,朗朗上口,也一改哭調曲牌只能用於悲傷劇情的限制,令人耳目一新!雖然用了不少西洋弦樂,但沒有一窩蜂地跟流行,動用國樂團加西樂團的大陣仗,只用了十來位樂師,卻也不失大器,反而更貼切著戲的格調定位。
散戲之後,有一位同行的友人(算是戲齡不長,近五年才看戲的朋友)對我說,這齣《安平追想曲》在戲劇衝突、語言的衝突以及人事物的鋪排上,都是老梗老套路,了無創新之意。我不否認,就一個從小看戲長大的人來說,我同意他的說法,但只同意一半。《安平追想曲》的路數真的不新鮮,甚至如有觀眾十年前看過陳美雲老師的《河邊春夢》,就會對這齣《安平追想曲》感到似曾相識。
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看,這幾年在政府各種補助都大力提倡創新之後,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所謂「新創」劇的出現,但曇花一現之後,又有何東西留下來?在不考慮景氣影響票房的考量之下,這些新創劇能一演再演嗎?同個劇本換人演還行嗎?這個答案,恐怕是你我了然於胸,卻不敢面對吧!人人都深怕背負扼殺創意的罪名。
不只是傳統戲曲,連同現代劇,有能耐讓人一看再看、演員一代換過一代,還能一演再演的所謂「經典劇目」,哪一齣不是老套路、老套數?「人間條件」系列演了上百場,屏風的《京戲啟示錄》每隔兩三年就演一次。梗老不老應該不重要,套路舊不舊也不重要,能不能在戲中借由舊的事物找到新思維,才更是我們所要追尋的。政府新培養的觀眾群,已經被灑狗血、精心設計的笑點所牽動,也被所謂強調跨界養慣了胃口,這對歌仔戲的原生外台文化來說,其實不見得是件好事。也難怪只有文化場(尤其是室內表演廳)的演出才看得到所謂的研究生型的青年學子,而廟口的演出,年輕觀眾的投入數量遠不及流失的速度。
在近幾年神怪戲當道,或是把生旦戲侷限在男女情愛的悲歡離合,且無限制的放大處理之下,或是強調舞台機關砸大錢,抑或是移植國外劇本為主軸,灑狗血式的劇情蔚為潮流的現在,如同《安平追想曲》一樣,安安份份地說一個時代的故事,輕輕慢慢地說一個主題核心,且找到新思維的劇本,卻也在新生代觀眾中出現「缺乏創新」的評價,是福是禍?也只能如同劇中一樣,讓時間的流轉,告訴我們答案吧!
《安平追想曲》
演出|秀琴歌劇團
時間|2011/12/24 19:30
地點|台南市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