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的簡單大戲《安平追想曲》
12月
27
2011
安平追想曲(秀琴歌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02次瀏覽
陳守業

「平安夜看安平」,這是個很特別的晚上。兩年前卓越計畫公布入選的時候,就一直很期待這齣戲的上演,演出之後的滿堂喝采,也印證了這是一齣值回票價的戲,也不枉費如筆者一般的觀眾,殷殷期盼了兩年。

坦白說,除了序曲與尾聲那兩段意象的舞蹈令我覺得可有可無的摸不著頭緒之外,整體來說是近幾年難得一見的好戲。

整齣戲一言以蔽之:簡單易懂、烙印深刻。〈許漢文遇烏白蛇〉、〈平貴回窯〉、〈陳三五娘〉以及〈山伯英台〉四折戲,串起來之後全然的對照了劇中阿祿仙與金玉梅的一生遭遇;而貫穿全劇主軸的「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在阿祿仙發現思荷愛上富商兒子之後的那句感嘆:「伊嘎玉梅生著不一樣,為何遭遇會一樣」,帶出隱藏版的第五齣折子戲:二十年前阿祿仙親眼所見金玉梅的遭遇,如此,確認了這句俗諺語在真實世界中,不只是一輩子都在戲台上度過的伶人寫照而已。

就在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且重現在小甥女思荷身上時,阿祿仙雖然已是舊時代的代表人物,卻也因為自身的遭遇以及二十年來成長經歷與社會歷練,發現思荷面對所愛之人,情路坎坷一如玉梅的重現。阿祿師一路鼓勵守護著思荷,他也知道順著讓故事發展比起二十年前父執輩的百般阻撓來說,才是對思荷最好的選擇。劇末,阿祿仙上演著〈梁祝〉,雖然與思荷情路不謀而合,但在尾聲兩人的一段內心獨白之後,在「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套路裡,兩人選擇了當自己的編劇與導演,不讓命運所宰制。思荷決心到碼頭見愛人一面,雖然落空,在與阿祿仙相互勉勵與扶攜之下,也替自己找到了生命的另外一個出口。

如戲般的時空流轉,舅甥兩人不只在愛情上找到出口,更是在「親情」上找到了另外一扇寬敞大門。戲末,思荷選擇不去見那素未謀面的親生父親,認定阿祿仙就是她此生唯一父親,這不僅僅是對阿祿仙內心糾葛了二十年的思慕之情有了慰藉,也為思荷背負著兩家、兩個世代的親情做了最好的安排。其實,劇情在這裡大可以讓思荷去見親生父親,阿祿仙在這段又可以有另一番內心戲的轉折,為戲再掀一次高潮,但編劇沒有這麼做,反而讓故事淡淡的、慢慢的、緩緩的以台灣俗諺中「養的大如天,生的放一邊」作了收尾。這句話說得簡單,做得難,而人生真的如戲一般,難做的決定往往是最好的決定。

音樂也是一絕,如果耳尖的觀眾不難發現,整齣戲多次重複使用了【台南哭】【運河哭】【七字調】與【都馬】的重新編曲,同一首哭調在不同的編曲節奏安排之下,巧妙地貼切搭配了各種的喜怒哀樂,也讓觀眾在戲不到三分之一開始,就能對音樂產生共鳴,朗朗上口,也一改哭調曲牌只能用於悲傷劇情的限制,令人耳目一新!雖然用了不少西洋弦樂,但沒有一窩蜂地跟流行,動用國樂團加西樂團的大陣仗,只用了十來位樂師,卻也不失大器,反而更貼切著戲的格調定位。

散戲之後,有一位同行的友人(算是戲齡不長,近五年才看戲的朋友)對我說,這齣《安平追想曲》在戲劇衝突、語言的衝突以及人事物的鋪排上,都是老梗老套路,了無創新之意。我不否認,就一個從小看戲長大的人來說,我同意他的說法,但只同意一半。《安平追想曲》的路數真的不新鮮,甚至如有觀眾十年前看過陳美雲老師的《河邊春夢》,就會對這齣《安平追想曲》感到似曾相識。

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看,這幾年在政府各種補助都大力提倡創新之後,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所謂「新創」劇的出現,但曇花一現之後,又有何東西留下來?在不考慮景氣影響票房的考量之下,這些新創劇能一演再演嗎?同個劇本換人演還行嗎?這個答案,恐怕是你我了然於胸,卻不敢面對吧!人人都深怕背負扼殺創意的罪名。

不只是傳統戲曲,連同現代劇,有能耐讓人一看再看、演員一代換過一代,還能一演再演的所謂「經典劇目」,哪一齣不是老套路、老套數?「人間條件」系列演了上百場,屏風的《京戲啟示錄》每隔兩三年就演一次。梗老不老應該不重要,套路舊不舊也不重要,能不能在戲中借由舊的事物找到新思維,才更是我們所要追尋的。政府新培養的觀眾群,已經被灑狗血、精心設計的笑點所牽動,也被所謂強調跨界養慣了胃口,這對歌仔戲的原生外台文化來說,其實不見得是件好事。也難怪只有文化場(尤其是室內表演廳)的演出才看得到所謂的研究生型的青年學子,而廟口的演出,年輕觀眾的投入數量遠不及流失的速度。

在近幾年神怪戲當道,或是把生旦戲侷限在男女情愛的悲歡離合,且無限制的放大處理之下,或是強調舞台機關砸大錢,抑或是移植國外劇本為主軸,灑狗血式的劇情蔚為潮流的現在,如同《安平追想曲》一樣,安安份份地說一個時代的故事,輕輕慢慢地說一個主題核心,且找到新思維的劇本,卻也在新生代觀眾中出現「缺乏創新」的評價,是福是禍?也只能如同劇中一樣,讓時間的流轉,告訴我們答案吧!

《安平追想曲》

演出|秀琴歌劇團
時間|2011/12/24 19:30
地點|台南市文化中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安》的情節相當單純,所幸編劇在情節中安排了金玉祿愛戲學戲到成為戲班班主的支線,並運用了戲中戲的手法,讓金玉祿在劇中演唱〈平貴回窯〉、《山伯英台》等橋段,不只豐富了劇情也暗喻劇中人物的際遇,更加強化了人物的情感;再加上唱腔、音樂的烘托,令觀眾融入情境之中,不禁隨著劇中人的悲歡起伏,熱淚盈眶。(鍾惠斐)
5月
09
2012
登上國家戲劇院其實只是演出場域的改變,可以增設多種現代技術在作品中,但本該擁有的演員丰采卻難以在《安平追想曲》中發覺,唱得雖好但少了戲劇性,文學性也略顯不足,在國家戲劇院裡的演出卻被動畫、音樂、燈光等技術喧賓奪主,觀眾所看的不是技藝反倒是技術,這樣看來登上國家戲劇院演出不過享有片刻的虛榮,下一步秀琴歌劇團該怎麼走是要深切思考的。(黃佳文)
5月
09
2012
看到這樣沒有身段的歌仔戲演員演出,不免令人想到,如果不需要身段,是不是只要是會講台語的演員都可以上台?反正OS唱腔也都是用美聲發音,也不一定需要歌仔戲演員了?那麼這場《安平追想曲》裡歌仔戲演員的價值又在哪裡?難道就只能在附屬在「戲中戲」裡才看得到嗎?(翁婉玲)
5月
07
2012
藝術總監兼編劇、導演王友輝傾全力打磨拋光,將原屬外台戲班常見的粗礪質感替換為骨瓷般秀緻精巧,並且鎸刻以詩情洋溢的唱詞於其上,於是,一齣完全符合文人雅仕品味的盛宴嫣然開展,視覺、聽覺、觸覺美不勝收,巧笑倩兮,宛若「窈窕淑女」翩然降臨。(紀慧玲)
12月
30
2011
脫胎於一首傳唱多時的臺灣歌謠,《安平追想曲》本身就充滿了歷史感與在地記憶:海洋的召喚、港邊的鄉愁、混種的命運與對混種的同情理解。本劇也精心結合了音聲、畫面、文詞等元素,成功地召喚了這些情思,給了我們一齣高質感的現代歌仔戲。(謝筱玫)
12月
27
2011
就其創作主題而論,《1624》貼近官方政治意識對臺灣國家發展的想像:以厚實的經濟實力競逐全球市場的海洋國家(「在開闊世界,留下我的行蹤,離開故鄉,去尋找黃金夢鄉」);就其演出形式而論,《1624》毫無保留地隨應社會風潮:堅定的本土姿態(以歌仔曲調唱出「阮是臺灣」的心聲),充滿商機的粉絲現象(種類繁多的周邊商品),網路世代的閱聽習性(我們都是Gameboy);就其創作意識而論,《1624》滿足了所有「政治正確」的標準:「原住民」(「臺灣土地是我們西拉雅的」),「女性」(女祭司尪姨、女海商印姐瓦定),和「轉型正義」(「翻轉受傷的皺褶,新的咱已經成形」)。綜合言之,演出團隊身後的官方文化機構,藉由這個充滿宣示性的唱詞,華麗的視覺意象,舞台明星和粉絲熱切互動的表演景觀/奇觀,整編臺灣主體的文化論述(「只要住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我初見各言語,今日能通留文書」),化解社會內在矛盾(「每一道皺褶有歷史的傷,每一吋新生有熱情溫純,新的時代展開完整的自我,對所有受辱的生命,要有理解和包容」),進而確認所謂「本土政權」(「阮是臺灣,阮是臺灣」)的正當性。
3月
13
2024
「複數」於焉構成這場燈會大戲的策略,卻也成為某種必須,甚至是枷鎖——既是創作對1624年的解答,亦是問題。由於1624年本身帶有的複雜意義,也延伸出《1624》在製作背景裡必須承擔的複雜訴求,包含史觀建立、族群重思、國族定位等,表現在內層、甚至已滲透到外層的是:四百年後、身處2024年的我們嘗試以此為出發點重新面對自身的過程。《1624》在某種「有臺灣意義」的燈會大戲框架下,又以「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起點」為題,同時得肩負「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責任」,甚至是延續《見城》以來的榮光,步步從一面城牆(《見城》)、一座城市(《船愛》)到整個臺灣,最後只變成一部「不夠爽的爽片」——但,一部戲究竟得被賦予多少責任?
3月
11
2024
相較於《媽祖》演出帶來的在地饗宴,《1624》雖然故事以臺南為核心,卻可見以城市躍居國家定位的意圖。整體舞台架構以船帆為意象,帶出各國海上競逐的主題,醒目且特殊的舞台別開生面,然而舞台裝置過大也稀釋了演出的效果,即使坐在觀眾席前中段,仍無法看清台上演員的走位與身段,多數時候仍須透過螢幕來輔佐理解劇情,這或許也是此類大型戶外展演的問題所在,平視式的視角、太過遙遠的舞台,並不利於多數觀眾的觀賞。
3月
11
2024
《長安花》雖然返回〈李娃傳〉,卻不依循〈李娃傳〉一見傾心的愛情開端與終成眷屬的團圓結局,亦非採用古典小說的「雙美」舊套,而是回到唐時「良人賤戶不可通婚」的真實,從有距離且不圓滿的愛情,反面證實愛情的深刻雋永。這樣的詮釋角度,確實為這個故事打開新的局面,但若說要完全跳脫元明以來的戲曲創作,卻仍有一定的難度。
3月
04
2024